齐王失踪已有数月,趁机作乱的贼子也捉拿得差不多。可人人心知肚明,最后的大鱼并没有上钩,更别提还有些不安分的藩王。
陆子均雷厉风行地整顿一番朝堂,全力辅佐小太子,一路高升。
百姓只当他平步青云,却不知他门前死过多少要取他性命的刺客。
陆子均一介书生,手无寸铁,他本人是断然没这本事的。私底下不少人猜他请了高手出山。
“今日带了什么……我看看,桃花酥。”陆子均掀开食盒,望了一眼,“她似乎很中意甜食。”
这个她是谁,两人心照不宣,都晓得是借住的那位仙人。
陆子均当太子师的俸禄不多,又抵了几两银子换御膳的甜点,只为带给那位梧桐仙人。
梧桐仙不曾透露姓名,她说此行是为查蛊毒,到最后被陆子均三言两语哄去,稀里糊涂地帮着看家。
“还怪好拐的。”陆子均笑说。
春意暖绒,将他的眼眸照得发亮。
未几,他按下浅淡的思绪,捡起被扔到地上的卷宗,深吸一口气,复又拧眉看起来。
鸟雀叽喳,小太子也安静地翻开经书。
翻一页,读到野史,说九层高天上有一座腾云驾雾的山,名叫滕山,滕山出了个百年不遇的天生剑骨,众生皆尊称一句宿淮上仙。
仙门百家,青年俊秀,无一不对她颇有好感,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宿淮。
宿淮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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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还会有仙人来救你吗?”
惊雷劈下,一道诘问砸中小太子的脑袋。
生疼。
他半睁开眼,先被浓烟呛得咳嗽,才看清真掉了根木头砸到额头,骨碌碌滚到脚边。
小太子扶着酸痛的膝盖,跌跌撞撞地起身。
后脑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被藤蔓遮挡住的大蛇,终于透过缝隙,缓缓吐了个蛇信子。
只觉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堕入深渊的惶恐。
这是……母后的寝宫?
火焰烧焦的气味里,夹杂了些香料的异香。热浪扭曲了光线,小太子捂着鼻子艰难地往深处走着。
青玉台桌上,鎏金的卷轴突然自发打开。
那似乎是很久前,父王的一纸诏书。
怎么会在这里?
小太子一边咳嗽,一边匆匆上前,将黄绢抹平。
严谨规矩的字迹,却是与父王截然不同,收笔时总爱斜拐个弯,竟有些眼熟。
“虞瘴的药火能烧尽尘土。祁千锐,此刻蒙尘之心得以出窍,但仅几息之间,你要瞧好。”
虚境中烈火滔天,可忽然间,似乎有阵轻摇的风吹落积灰,清凉透彻。
祁千锐眼神骤然锐利。
每每回忆起当年大火,总是徒劳,捞不出一丁点线索。
天君说怕是不能承受痛苦,大脑自行抹掉了记忆。
他定了定心神,掀开白玉珠帘,见到鲜红欲滴的红色花束,中间簇拥着锦绣华服的女人。
祁千锐躬身行礼:“母亲。”
齐王后正抹着胭脂,见他过来,叹息一声唤:“归棣,你怎么才来。”
“路有坎坷,便晚了些。”祁千锐吸着呛人的烟尘,咳嗽几声,“母亲,为何要引来虞瘴?”
齐王后头冠上满是珠钗步摇,像是单薄的肩颈不能承受如此重量,她略微低下头,钿合玉簪便叮当作响。
这王后的位子她坐得很是艰辛。她并非官家小姐,出身低微,要不是齐王对她一见钟情,将小太子过继给她,力排诸多众议,她早被弹劾出宫了。
两人佳偶天成,册封那日,还有不少赞颂齐王深情的话语。
虽然,没人问过她想不想嫁。女人的意愿,大抵都是不重要的。
“你父王大概也不会想到,我其实来自西疆。”齐王后温柔笑着,“西疆女子,从来都是不拘一格的,我驾马渡过大河,也曾百里射箭杀过猛禽。你难道要我看着他去覆灭我的故土么?”
衬着血色火光,她的话无端有几分悲戚。
“……”
祁千锐低头,重复一遍问:“母亲,为何要引来虞瘴?”
齐王后安静片刻。
小太子生母体弱,没能挺过生产,齐王后一手将他带大。她是知道他这执拗的气性,认准了的事从不轻易更改。
她伸手,想去抚摸他的头发,良久,还是垂了回去。
齐王后的眼神那样哀伤,怜惜地注视着祁千锐,仿佛预见到他的无能为力。
“无知是一件好事,归棣。”齐王后没去看祁千锐的眼睛,“你既有仙人相助,我召西疆蛊毒,不是合情合理?”
“并不合理。你在撒谎,母亲。”祁千锐再问,“真的,是你引来的虞瘴吗?”
齐王后不言,扭头不去看他,低声道其它的:“我欠虞瘴一条命,可我来不及还了,我去借了你弟弟的。”
祁千锐喊:“母亲!”
“我这种人,身上就没有什么好东西。”
齐王后三尺外,火焰横劈出一个裂口,阎罗地府的诡吊之音,从里缓缓传出。
她道:“就算能让你活下去,怕也会怨我吧。怎么会有人让孩子去做游荡忘川的野鬼呢。”
大火要吞噬了这个女人。
她到死都恪守着齐国礼制,端庄坐着,安静阖眼。
漫天大火,祁千锐似乎嗅到了哭丧棒上的木头味道。
拘魂使从黑雾中踏出,诡异的调笑声咯吱咯吱的,像老鼠啃骨头:“过往已逝,从此前尘两断。跟咱上路吧,小太子?”
“银杏?”
祁千锐却皱眉闻出了别的味道。
又是更多,新生的枝桠,莫名的清香……
其间还有不知何处的缥缈声音:“也没什么大病啊,怎么还睡着。”
他不再管妖声怪气的拘魂使,抛下诸多杂念,费力抬头,一腔执念,要去寻天外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