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喻衿答应留在城夜永乐,馆娘便领着她去前楼宾客云集之地。
“这前楼和后院,还真是两片天地。”
放眼望去,偌大一个一楼正堂没有一张桌席,却是人满为患。
大致目测,前柜距离正对街市的大门足足有三十步,还得是腿脚长的跨着大步走。
柜后各坐着五名服饰整齐划一的女侍,低着头齐刷刷的拨弄着手里的算盘,珠子不断上下,清脆的磕碰声不绝于耳。
期间不断有小厮递来单据。
“雅韵阁贵客追加极品官窖三坛!”
“飞云阁贵客再点海鲍三鲜一份!”
“点香阁贵客结账单,速算!”
诸如此类的上报声不绝于耳,台前一女子一一接过单据,平铺于台面之上迅速分类,交由台后的女侍点算。
她看起来十分精练,甚至只刚刚扫了一眼其中一张结账单据,便看出了其中有错。
“藏云阁的客人退了一道嫩藕蒸粉肉,要把这钱扣掉,应当是二十三两六分。”
说吧,她抬笔便在下面勾画了一番,递给了一旁的小厮:“张大人是我们的熟客,去掉零头,收他二十两就是了。”
小厮也不迟疑,接过单据便急着要往楼上跑。
“等等。”
这时,与陆喻衿一道站在一边看着的馆娘,出声叫住了小厮。
在陆喻衿看来,三两都不是小数目,那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而方才的女侍却擅自做主将其免去,事先也未请示馆娘,即便是馆娘心生不悦制止,也是人之常情。
只见馆娘上前,从袖袋之中取出了一张戏票,递给了小厮:“你将这个转交给张夫人,这出梨花雨她想看很久了,我帮她弄来了一张贵宾席,请她明天下午不要迟到。”
“小的明白。”
待到小厮走后,馆娘对着台前女侍招了招手:“慧琳,你过来一下。”
见馆娘唤自己,慧琳叫来了身侧的三名女侍,代替自己先行料理这里的事务,而后来到了馆娘面前:“馆娘,您叫我。”
“知道你忙,但有件事还是要和你交代一下。”
馆娘对着身边的陆喻衿介绍说:“这姑娘先前摔倒伤了头,大夫诊断她因此失忆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如今无家可归,躲在后门瑟瑟发抖,被炳忠无意间发现。我见她可怜,但却聪明伶俐,便决定暂时留下她,以后她就在我们这里做事,炳忠白天要去书院,你多带带她。”
与陆喻衿简单目光交汇后,慧琳爽直一笑:“既是馆娘交代,那我定当尽心。”
陆喻衿主动向其行礼:“小女鲁钝,请多多赐教。”
“小嘴儿还挺甜。”
慧琳笑道:“大家都是苦出身,因为有馆娘多加照料才能在这太府城内立足,只要进了城夜永乐就是家人,往后不必拘礼,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便姐妹相称。”
陆喻衿欣然接受,并立刻改口:“多谢慧琳姐。”
简单在大厅过了一番后,慧琳经不住催促,又去前柜忙碌了起来。
随后,馆娘又将陆喻衿引到了后院侧院的一间房:“这里地方虽然小一些,但至少算得上干净,你就踏实在这住着。”
陆喻衿再三言谢:“给您添麻烦了。”
“那好,浴汤在后面,你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去洗个澡回来安安生生睡一觉,明天一早客人不多,我让慧琳再带你熟悉一下这里。”
说罢,馆娘便离开了。
“那家伙还没走,应该是去找他了吧?”
陆喻衿也懒得去想那么多:“算了,正如馆娘说的那样,好久没沾床了,先去泡个澡再睡上一觉,什么都不去想,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贴身最后一件白丝内衫自肩上滑落,赤着脚踏过满铺不规则五彩鹅卵石,脚尖小心翼翼的探了探池子里的水温,缓缓将身子沉入碧波之中。
四下无人,她安静的坐在池子里,慢慢的,就连水波也停止了浮动。
垂首看着近乎静止的池面上,隐隐倒映着自己那模糊的脸。
很快,父母的脸便相继浮现了出来。
一滴,两滴,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两侧落入池中,一圈圈涟漪迅速向四周扩散,未等来得及消失,又生出了新的涟漪,彼此交错。
双手自水中捧起,温烫的池水沿着指缝浸撒。
满是湿润的双手捂着脸,不断的抽泣着。
离了陆喻衿的卧房,祝贻芝一路并未回先前与顾知愚会面的厢房,而是去了另一处更不显眼的偏厢。
行至廊道拐角,恰好见到顾知愚的身影出现在偏厢门前。
见他抬手想要敲门,动作却缓慢异常,几度放下。
祝贻芝不再向前,而是站在红漆柱边停步观察。
终究,顾知愚没有选择敲门,而是轻轻将门推开。
门缝微敞,祖娘娘法像旁跳动的火苗,稍稍摇晃了两下后再度恢复如常,投射在门前的身影,也在顾知愚的脚尖前随之短暂颤动。
木轮椅的靠背挡住了她颈部一下的身躯,飘逸墨黑的发丝如静止的瀑布一般披在双肩,在烛照之下散发黝亮的光泽。
“你回来了。”
一直微闭的双目缓缓睁开,合十的手也慢慢分开,轻落于双腿之上。
顾知愚绕过她身边,走到了她面前,缓缓蹲下了身子,凝望着那闪动着灵光的黑色宝石,镶嵌在她的眼眸之中。
“我回来了,小冉。”
苑冉两侧嘴角微微咧动这,面颊浅浅的酒窝使得原本年纪就不大的她,更加楚楚可爱。
抬起右手伸向了他的面颊,指尖沿着鬓角缓缓滑落:“你的脸又瘦了一圈。”
“还说我。”
顾知愚笑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苑冉笑答:“即便是我不会,你不是专程拜托了祝姨和岳大夫吗?”
两人相视一笑。
“我这边都安置妥当了,现在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