帧,封面只有几个字母:ForQ。
这简单的四个字母,已经让秦蔓眼眶发涩。打开封面,里面都是同一个意象,与他以往的拍摄项目并不相关的意向——玛格丽特花。
每一页都有大篇幅的留白,一行宋体字标注出拍摄时间和地点,从前往后按照时间倒序排列。
南非的蓝费利菊,摩洛哥的非洲之眼,马耳他的粉巨人——画面中纯粹的、甚至于有些执拗的同一种花,形形色色、来自不同国家的玛格丽特,向秦蔓汇报着他历年的行程,诉说着那些年岁里,他的痛楚与煎熬,他的忠诚与执着。
秦蔓看得心脏紧绷绷的,不是滋味,一直翻看到最后一页,终于怔住。
上面是她。
昏暗的楼道,夕阳透过一格格窗子,在墙壁上投射下橙黄而方正的光斑,她蹲在角落的一束玛格丽特花旁,安静又孤单。
她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只依稀记得,是他送她的一束花,她不舍得扔,偷偷拿去楼道的角落放着,每天晚自习下课去看。
他竟然,拍过这张照片。
与相机截然不同的像素,也没有任何构图与修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画面里是青涩的少女,而显得格外动人。
秦蔓眼睛有些潮。
在这个世界上,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还记着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是件很幸运的事。
甚至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
他在替她记着。
他都在替她记着啊。
秦蔓轻轻合上影集,封底之下,是那只黑色的长方形小盒子。
打开来,竟是一支录音笔,秦蔓的心条件反射般的狠狠一揪。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和录音笔唯一的接触,就是2016年夏天,那支匿名的、别有目的的录音笔,那支导致他们一别经年,再不相见的录音笔。
面对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这支,秦蔓心有惶惶,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准备,终于打开,电量充足,显示有159条录音,都是一串串默认存储名,代表着录制日期和时间。
秦蔓翻到第一条,在满心忐忑里按下播放键。
2016年9月17日,05:23。
微弱的嘈杂电流声中,传来他的嗓音,喑哑的,悲寂的。
“……你还好吗?
最近在上课,很无聊的课程……蔓蔓。
蔓蔓,蔓蔓。
再叫出你的名字,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刚刚醒来,躺在床上,忽然很想再也醒不过来。我床边有整瓶的安眠药,伸手的一瞬间,手机振动,我心底竟想着是否是你来了消息。
这两个月,好像做梦一样,我至今不敢细想。
结局自然不是你的消息,但那半秒钟的错会,却让我生出了无穷无尽,想念你的心思。
蔓蔓……或许我能和你说说明早的朝阳。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想听的话。”
2016年10月10日,17:09。
“蔓蔓,你好吗?最近状态不是很好。
中午水果刀割破了手指,我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感觉,便试着割得更深了一些。
血珠汩汩地往外冒时,我才意识到,我大概是病了——因为血液流出身体的感觉,竟让我沉迷。
我本意只是想知道,什么程度才会觉得痛。但血液涌出的一瞬间,凉意上心头,飘飘忽忽间,仿佛是在夏夜骑电摩载你,你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衣摆,风灌进领口的酣畅淋漓。
我好像忘记疼痛是什么感觉了。”
2016年10月28日,03:45。
“蔓蔓。
今天许久才入睡,睁眼时,我以为已经过了一夜,却没想到竟然很奇怪——我明明记得睡下是四点,怎么现在还不到四点?
或许是我眼花。
……如果真的可以时光倒流,我倒希望能回到2010,第一次见你的那一年。”
2016年11月2日,04:55。
“天快亮了,今晚又睡不了觉,但没关系。
上周住了一周院,最近出院了,课业依然无聊,你如何呢?蔓蔓。
昨天一个人去了学校的后山,那里居然有些玛格丽特花,我几乎想要摘给你,却忽然想起你离我很远很远,于是只拍了照片。
……好想你。
我是个实在懦弱的人,每天幽魂一般浑浑噩噩,这样的我不能见你,也不敢见你。
我把我拍到的玛格丽特花送给你。”
2017年1月1日,18:12。
“今天很热闹,因为新年来了,不过我还是一个人。
你过新年开心吗?有没有和同学出去玩?虽然和高中的朋友们都没了联系,但我猜你一定上了B大。
新的一年来了,祝你新年快乐。向前走,迎接你崭新的人生吧。
……
但我想要永远留在2016,蔓蔓。”
他久久沉默之后的那句叹息,在秦蔓耳边落下。
秦蔓的指尖一颤,把录音笔关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