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小太监的脸,“今儿往后,你也跟咱家姓王吧。”
那小寺人满面喜色,连连道谢,和王振一同迎着画舫近岸。
他扶着王振的胳膊,嘴上奉承道:“干爹说得是——敢动东厂银矿的人,管他是什么府的什么官,都该死!”
周忱正是因为商辂的缘故,才开始要着手调查处州银矿,也是因此殒命的。
那画舫的横梁上,正是脸色惨白、头颅垂掉的一具尸体,舌头往下坠着。
这画舫上吊死的人,正是浙江府都督同知周忱。
江南湖州,街市繁华,花灯映夜如昼。
一具苍白死灰的尸体夹在这繁盛景象中,格格不入。
岸上最里是东厂太监,稍靠外的是湖州府的百姓。百姓们指指戳戳,说着周忱死得好。
百姓们大多不懂谁是清官、谁是贪官,只要知道死的人比自己地位高上许多,心里就会觉得痛快。
远处的商辂,刚从南京应天府的诏狱中出来,便见到这样一幕。
他的老师,竟被人活活吊死在画舫上。
眼泪夺眶而出,商辂想往前跑两步,脚上却像是被坠了千斤的秤砣。
他的嘴不自觉地张着,想喊,却什么也喊不出来,只能任由眼泪顺颊而下,越过嘴唇,流进嘴里,将咸涩的味道晕开。
“师父!”,孔公恂拉住他,“那边都是东厂的人,快走吧!”
孔公恂眉目拧在一起,也顾不得师徒礼法,拖着商辂的身躯,急道:“快走啊!”
商辂被孔公恂一路拉扯,住进了孔公恂订好的客栈。
房内陋墙破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那灯油和灯芯都不甚好,灯火不亮堂,灯油也滋滋往外冒。
“师父,您在应天府那段日子……京师汪娘子他们家给您来信了。”
他不愿说成在牢里的日子,只好说在应天府的日子。
孔公恂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他看得出,商辂喜欢汪隐枝。虽然他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这封信也许可以给他师傅聊以慰藉吧。
商辂拿过了信,珍而重之地慢慢揭开封口,打开先看了落款,原来是汪隐枝的父亲汪瑛。
再看内容——原来是来信退婚的。
不,连退婚都算不得,顶多算是相亲未偕。
商辂阖了眼,眼前又是周忱那副苍白的样子。他咽下悲恸,睁眼却是一封退婚书。
“你也去休息吧,我这儿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商辂才在诏狱里扣了几天,怎么出来之后就什么都变了呢?
奉为恩师的,吊死眼前;护为爱妻的,斩断良缘。
商辂面上却似无半点哀伤,活像个木头人。
他一夜未睡,翌日同着孔公恂先回了淳安解元府,只见自己母亲立于门口,拄着一根柳木作拐,像是一盏立在风里的残灯。
因为傅家遭了事的缘故,照顾商母解氏的丫头也被人掳走发卖了。解氏七十多岁,双目几乎不能视物,他不知母亲是怎么熬过这段日子的。
商辂冲进院中。
解氏听见声音,忙倚拐呼唤:“辂——”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最后只剩苦涩,商辂直直地俯身跪下,悲号哭泣道:
“娘!孩儿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