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女时,骄纵不孝;为人妹,不敬兄;为人姐,害死妹;为人主,护不得奴……
他问她:死何益,问她死了有什么好处?
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后,大懿亡于她手,为她复仇,朝臣近半被她牵连,十万集军因她而死……
她知,他要她死,换衍篱生。
莹白微尖的下颌,滴滴坠泪,洇透了暗金云肩。
她忽然平静下来,从容打开殿门。
阴沉天际,天光穿过云层,为这阴森死气的皇城,洒下一片光明澄澈。纷飞大雪下,四方皇城,被皑雪覆盖了杀戮,只剩一片刺目的干净。
她看过天,释然了。
云鬓横插的纯金九头凤钗,步摇微微摇曳,衔在凤口的红碧玺,暗红幽泽微闪,照亮一双微微红肿,却带着苍寂死气的狐眸。
她果决抬手——
藏匿于袖下的凤钗,如无数次演练过,精准无误地,狠狠刺入太阳穴,周遭顿时寂静了。
神思尚未散去,她这一生幕幕回放。
她为复仇入宫门,各种算计、手段,到头来,大仇得报。
她爱的,因她而死;她恨的,已然身死;
这红宫朱墙,繁华落尽,到底成了埋她、藏她的麒麟墓,寿宫一场梦,大雪葬了麒麟女。
屏风后,色如冷玉的修长手掌,掌心红道珠,银线断裂,红珠倾洒,错落嘈杂地坠散在地。
烈阳悬空,琉璃瓦上的皑雪,滴滴答答地化了。
那位历经三朝变迁地皇太后,她死了……
-
恍若做了一场长长久久地噩梦,梦中的恩怨纠葛,从始至终皆是浑噩不清的。唯凤钗刺入太阳穴,那闷呲声,让人头皮发麻地犯怵。
容歌倏地睁开一双清润狐眸。
身下枝桠一晃,“咔吧”自中间断裂——
断枝伴随着少女,一同坠落。
树下抚琴之人,猛地站起身,及时将她接入怀中。
容歌疑惑看向上空。
弱冠少年,眉目如山水写意,微蹙着眉,神态有着为人师长的严厉:“若有下次,定要你抄女诫!”
弱冠少年,声音舒朗,严厉却不冰冷,轻轻将她放下。
容歌站在他前,只是怔怔看着他。
立于树下的少年,一身天青色皱纱儒袍,身姿挺拔,一身寒凉清贵。似是寒凉,却有世家出身的温润,故而君子如荷,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她看着他,顿生了满腹委屈,似他死后,经年之后,那些苦,只要他还在,便再没了。
左相,卫东篱,是她的夫子,五岁之差,她喜在夫子上,加上一个小字。
十一岁来并肩王府,山间野丫头,初入繁华京师,带着放纵,与刻意的离经叛道。
父王内心有愧,从不敢太过约束她,又见着实管她不住,便请了最懂规矩的忠国公府世子,教她规矩。
三年师徒名,野丫头依旧是野丫头。
直至并肩王府,满门下天牢,他一步一跪,来至御前,为并肩王府喊冤。三十鞭笞,清贵文臣的御史,失去了官位。
是日,天降倾盆暴雨。
菜市口,天子督斩。
并肩王府的容家,九百余口,斩了一日一夜,刽子手斩断了十九把鬼头刀,瓢泼大雨混着九百余人的血水,将京城浸染成了血河。
她立在远处,看着他。
披麻带孝的公子,将九百余具尸体,一一缝合,一一收敛。
雨停了,日头高悬着,笼罩而下一片热浪,他一身白衣染了血梅,长身立在口口黑漆棺椁间,抬头望天,似天与地的恒长。
再后来,她是得帝专宠的皇后,他是清贵贤名的左相。
他身着渥丹色朝袍,温润的眸,看了她许久,缓缓垂了目。
“为师无能,不曾为你保下并肩王府,更不曾教好你。行至今日,仅有一言:他朝帝崩,朝臣定要吾徒殉葬,为师不忍,便用一物,换了一人一诺,那人,唤做危静若。”
帝师危长瀛,又名危静若,三朝帝师,当世圣人……
就在这时,小厮匆匆而来,见两人立在垂丝海棠树下,向卫东篱行礼道。
“公子,帝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