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谨说话是生硬了些,可办事倒是很利落爽快,不过是知会了老宅中的下人一声,不过多久便传来话说择日可叫人住进去。
而青棣也不敢马虎,与花楼的妈妈周旋良久,总算是堵住了花楼那边的嘴巴,把楚氏的卖身契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又与花楼的人放了狠话,佯装成是位家底颇深的大人物买走楚氏,若花楼将楚氏被人买走的消息传出去,那下场必然会与楚氏的卖身契一般化成灰。
妈妈半信半疑地瞧着打扮不凡的青棣,拍着胸脯保证,虽说她的楼不是什么干净地,但做了这许多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还是清楚的。
故而,一顶小轿趁着黑灯瞎火时分偷偷把楚氏载了回来。
燕清安不日便要回宫,虽说有梁子谨的知会,宅子那边的下人也不太会怠慢楚氏,可她终归就是放心不下。
“听说楚氏这几日状态不算好,整日整日吃不下东西,半夜时分总扶着床头干呕……”青棣小声回话。
燕清安掀起眼帘,反问道:“干呕?”
都说楚氏在花楼里精神恍惚,已然痴傻,原本燕清安还觉得若是一个人没了常识,也定然不好照顾,哪料那日接楚氏回来时,她特意守在宅子里等候,青棣却为难地从小轿里钻出来解释:“楚氏一直木木的,就是不肯下轿。”
燕清安只好亲自出宅子,掀开轿帘去请缩在轿子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楚氏。楚氏惊恐地瞪圆了双眼望着她,双手环抱臂膀,仿佛她是个吃人不眨眼的妖怪。
燕清安冷静地打量着她,随后柔下声音:“夫人莫怕,我不是坏人,是玉兰托我将你解救出来的,从此以后你可安心住在这宅子中,无人打搅。”
想来是听见了玉兰的名字,楚氏瑟缩的身子不再颤抖,原本警惕万分的双眸也缓缓沉下来,她松开双手,安静地垂眼,酝酿着心中如波涛翻涌的情绪,终于忍不住捂住双眼泣出声:
“原来是她,幸好是她……”
楚氏没有失智,可若非不装疯卖傻,她只能顺从妈妈的意思取悦更多的男人。
她虽然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可原本也是清清白白,怎能容人糟践。
只是可惜,所嫁并非良人,双亲又接连故去,就连一向喜爱她的婆婆也染病离世,只有丈夫家的小妹在宫中如履薄冰,才使得那卑劣如斯的枕边人有可乘之机,强行将她发卖了去。
若是没有疯没有傻,那么一切都好说,可青棣却道她近来身子并不爽快。
干呕……
“莫不是……”燕清安说出来的时候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楚氏之前在花楼确实被一男子逼迫行事,现下的状况让她不得不多想。
因着这一念头,燕清安不敢耽搁,携着青棣就往梁家的宅子去,所幸梁氏老宅虽在盛缁,却不在京城之中,而旧燕府所临这街又冷清,以至于她来来去去,不大招人注意。
她方到宅中,果真瞧见了楚氏面对眼前简单但可口的面点食之无味的模样。
楚氏一看见燕清安,急忙起身去迎:“恩人怎么过来了?妾这身子实在不必劳您挂心了。”
燕清安虽说救下了楚氏,却未曾向她袒露身份,楚氏因她识得玉兰,只知她是宫里头的人,每每唤她便是一口一个“恩人”。
燕清安莞尔:“夫人实在不必客气,我不过是受人之托。我姓燕,你喊我清安便是。”
“燕姑娘是我的恩人,不管玉兰曾与你相识与否,您都是妾的恩人,这些礼数万万不能略去。”楚氏忍着从腹腔内翻涌的恶心,勉强笑言。
见楚氏坚持,她不再执着,只是指了指桌上的白粥与小菜:“我既然答应了玉兰,便会好好替她照看你。我听闻夫人身体不适,现在是连这些都吃不下了么?”
楚氏露出略带歉意的神色,摇了摇头:“燕姑娘不必忧心,我只是……我……”话还没说完,她便觉得似有什么几乎要从她的喉间溢出,她急忙捂住嘴将头别过,几番压制才把突如其来的作呕感压下。
燕清安拧着眉,又走近了一步,压着嗓子悄声问道:“我知夫人遭遇苦楚,可夫人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般状态事出何因?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指了指楚氏的肚子,继续说道:“夫人是留还是不留?”
楚氏喉头一扼,半晌吱不出声。
良久,她才颤声哭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该如何面对?在花楼里的日子生不如死,如今每一个夜晚我都能回想起被陌生男子压在身下的场景……我真的是恨极了,恨极那负心的男子。”
“幼子虽无辜,可他哪怕是生下来,他也没有父亲。与其如此,不如就此随他母亲一起亡去。”
楚氏说完,转身就抄起身后案几上的剪子,毫不犹豫地扎向自己的小腹。
燕清安大惊,立马伸手摁住楚氏的手夺过锐利的剪子。她犹自惊魂不定,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如手中的剪一般锋利:“夫人,你这是何必!你这样岂不是枉费了我与玉兰的一片苦心!”
楚氏面上泪痕纵横,她疲惫地看着燕清安,眼底是浓浓的倦意与绝望:“是啊,妾怎么敢啊,这条命是姑娘费了心思捡来的,可这般不清不白地活着有何意义……”
燕清安见她逐渐迈向崩溃的边缘,不禁猜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被丈夫胁迫时该是多么无助。
她理解楚氏所为,却不能苟同。
人命,不是该这么轻易放弃的东西。
她稳了稳心神,好声宽慰道:“这一切的发生,夫人没有罪,有罪的是那个现在还逍遥法外的畜生,他不配称之为丈夫,你亦不再是他的妻子。你若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便可以请医师来,幼子虽无辜,可他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尽管你身为女子,可你不该将自己的命视若草芥,也不该为男人的暴行承担后果。孩子,应该是满载着父母的期待而生的,在这种情况下,你有权决定他的生死。但你要活着,从此作为一个自由的人活着。人活着,才会有希望。”
她看着楚氏眼里一点一滴重新凝聚的光,知道自己的说辞打动了楚氏,她渐渐放开桎梏住楚氏的手,后退一步,重新站定,郑重地问道:“现在,你还打算生下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