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许多商铺因前几日亲卫当街捉人一事而闭店不开,生怕生意没做起来连人都被带走下诏狱了。
据说,刑部的人问来问去,也没有问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无非就是谣言起于隐市,人人闻而诵之。
燕清安对于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她亦听闻被下狱的那一干人即将处以秋决,心中这才有了一丝波动。
事后她常常想,若是她没有去见陆平,或许陆平也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宗练瞧着她那副自责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劝道:“得了吧,就算你不去见他,也有旁的人被拿去堵天下人的悠悠众口,童谣散布是不是有陆平出力不重要,陛下认为他们有他们便有。”
然宗练的话并没有让她宽慰多少,她想起那日在浮雲记丢失的荷包与字条就觉得一阵心寒:“若不是有人暗中命他将傅严与线人联系的实情告知我,他或许就用不着为了掩盖向我泄露傅家机密这一事实而甘愿被亲卫带走。”
亲卫是皇帝的人,他若是刑部的钦犯,待在狱中,那么任何人去见他都会被皇帝知道,而那日顺走她字条的人与陆平恐怕是一伙人,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帮助燕清安破了童谣案,而是借着陆平的嘴向定天阁透露纪午侯贪赃枉法的证据何在,再让陆平下狱,销毁他约见她的证据,如此一来,就算被人撞见她见过陆平,也没人知道陆平与燕清安说了什么。
至于为何陆平会知道傅家贪墨的证据,据他自己说,是傅严在浮雲记曾会见过线人而被陆平意外撞见过,陆平是施水县人,当年施水县的百姓因傅昊的治理与私心深受其害,他心中愤慨,却因纪午侯身居高位,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报于官府,这才想到了将此事偷偷告诉定天阁,希望红鸳可以为施水县的百姓做主。
可陛下早在两年前对傅昊网开一面,将他革职便罢,如今又怎能可以因他的一面之词就追责纪午侯?
最最蹊跷的是,原本红鸳在苏桑暗查傅家就一无所获,加上后来太子也私下警示过燕清安不可再擅自调查傅家,定天阁便只好按捺不动,如今陆平竟然把证据拱手献上来了,叫燕清安不得不怀疑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到底是谁,又有何用心,最终选择将这一切告诉红鸳。
“我看未必,当天那样的架势,陆平不见你也是一死,见了你也是一死,你与其归咎自己,不如去埋怨他效忠的主子为何如此心狠手辣,弃起棋来一点都不犹豫。”宗练抬起下巴,眼神里尽是蔑然。
“就算他不可惜,那那些无辜的平民呢?”燕清安反驳道,“不是太子,不是昭王,那就是京中百姓,可他们或许受人哄骗,或许实非有意,有些人甚至连那首童谣都不知道有何深意,只因偶然听闻随口念了几句,就要背上污蔑储君以下犯上的罪名,用性命来换取两位殿下的清白吗?”
她头一次这样疾言厉色地对宗练说话,语速急促,说完方觉自己有些咄咄逼人,见宗练怔愣的模样,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却仍赌气道:“尸位素餐者,匡主亡民,民不拥主,主不护民,这不是我想象中的盛世太平。”
宗练静默无言,正当她以为是自己的话冲撞了他时,她听闻宗练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句:“本就是如此。”
她惊异地抬起头,宗练脸上的凝重神情瞬间消失,又开始嬉皮笑脸道:“这话,出了定天阁可不能说了。”
她垂下双眸,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心口处空荡荡的,徒然间又骤然感知心脏跳动,让她一阵心悸。
陆平说,傅昊潜逃回了高唐老家。
纪午侯因私贪污有违国法,错报土地品阶是贪,故意拔高关税也是贪,从前她与红鸳只把目光放在了苏桑,忘记了盛缁城外的施水县也有一条小尾巴,若是能抓到傅昊,想办法让他供出纪午侯,自然就可以找到可以面呈天子的证据。
红鸳应当也想到了这一点,趁着天子亲卫在城中继续大肆搜寻的空当,私下调了一小批人马即刻前往高唐去了。
燕清安见红鸳如此沉着的样子,心却安稳了不少。
她原担心陆平所言非实,贸然行动会不会连累定天阁,可红鸳似乎毫不在意:“若是他说的是真话,能抓到傅昊便可将功抵过,陛下也不会深究私调人手之事,若他说的是假话,最多不过是扑了个空,再偷偷回来就是,怕什么。”
红鸳的轻描淡写消磨了她的疑虑,她思来想去,当初她直当地问陆平究竟是谁的人,陆平并未言说,可却事事针对傅家,纪午侯现在在太子手下鞍前马后,傅家倒了于太子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受益者只有昭王,可她不相信萧应觉会设这么大一盘棋只为削弱太子势力,那么陆平只能是中宫魏后的人。
可她又不敢细想,中宫毕竟是他的母亲,她情愿认为是纪午侯的做派在朝中树敌太多,自然有的是看不惯他的人,想借着定天阁的便利除掉傅家。
毕竟天子的圣明裁决比朝臣之间的勾心斗角要好听得多。
皇帝这样疑心深重的人,也一定希望手里握着实实在在的傅家的把柄吧,也一定不希望傅家成为太子的污点吧。
拥有翻云覆雨手的一直是陛下,未必是中宫。
她如是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
只是她仍旧遗憾也仍旧困惑,为何陆平自信仅仅两个字“破阵”便能吸引到她,让她记起她曾经听过那样一段评书。
戏文里的将军被构陷谋反,却因君主恩赐的一方砚台而平反,她的父亲,也是因为通敌叛国罪而下诏狱,可现实不同于戏文剧本,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机缘巧合,戏外的将军没有能够证明清白的物证,戏外的天子也没有饶恕犯下滔天大罪的犯人,她的父亲流放越岭十五年,死在了他曾经誓死想要守护的疆土之上。
不是战死。
她其实很想问问陆平,他为何敢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评说这样一段故事,关于她的父亲,他可曾耳闻可曾借鉴可曾知晓,哪怕是细枝末节,能否告知她?
可她没有这样的机会了,陆平如今也如她的父亲一般被关在刑部大牢,等待他的只有天子的旨意,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祯郇五十八年三月末,刑部了结童谣一案,以刁民无知的缘由载入卷宗,入狱的钦犯秋季斩处,而太子却上表请罪书,自言身为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