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流的易容高手,江湖外号“神手千面”。
他出手的面具已卖到一千两一张,逼真到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业务,可以用手中的刀子,将这个人真真正正的变成另一个人。
他自己也换了千百张脸,是以他现在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哪一副是自己的真面孔。
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忘记了脸没什么打紧,忘了心才是忘了自己。幸好他还没有忘。
许多人的脸还是那张脸,心却已不是原来那颗心。
景玉干脆回答他“是”,旋即扑到容玄身前,两只手揪住他的衣领,瞪圆了眼睛,“你最好快些放我下去。”
容玄坦然道:“你回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死’了。”
“可是我还没死!”他的衣襟险些被景玉攥烂。
他笑了,笑得很慵懒,笑得很温柔,“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死了。”
“你又想做什……”话音犹未落,紫衣男子一个手刀切在她的后颈,景玉脑袋一垂,撞在容玄直挺的鼻子上。
容玄轻轻箍住景玉的肩,蹙眉道:“你轻点,行不行?”
紫衣男子已经开始往银盆里倒黄浆□□,像揉面团一般揉起来:
“这小美人虽然瘦得像个小鸡仔,眉眼终究是美的,把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变得平平无奇,真是暴殄天物。”
容玄将景玉放在柔软的垫子上,拉了绒被给她盖上,没说什么。
景玉再次醒来时,紫衣男子已不见了,容玄也不见了,马车也不见了。
她还是躺着,这次看见的已不是紫色,而是青色的帐帘,像雨过天青时那种好看的颜色。
她这次已躺在床上,一个又大又宽又软又香的床上,身上盖着绣有牡丹花纹的锦被,帘帐上垂下一个纯银打造的镂空花纹香球,是安神香。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又大又软又香的床上跳起来,冲下了床,正要冲到门边,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名眉目清秀的婢女端着一盆水从屋外进来。
两人险些撞上,婢女身姿灵活地往左侧一跳,几滴水溅到光滑的地板上。
“姑娘,您终于醒啦!”她走上前,道:“奴婢先帮您净个面,再端吃食来,今天厨房有虾豆腐,小火煎得黄黄的,像黄金一样,可香啦!”
景玉没有听她说什么。
她看着水中那张陌生的脸。
一双又细又长的单眼皮,塌鼻梁,肉鼻子,皮肤黝黑粗糙,起止是不好看,简直是一点也不好看,是让人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景玉在心底问了自己上千遍,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她也回答了自己一千遍,的的确确,真真实实是她。可这张脸明明不是她。
世上有很多事岂非也是这样?看起来不应该是这样,但确实是这样。
小婢女见她泥塑一般愣在原地,探头过来问道:“姑娘,您是不是不舒服?”
“容玄在哪里?”
小婢女嘴巴缓缓张成一个椭圆形,“啊?”
“宁王殿下么?殿下就在屋外呀!”
景玉往屋外看去,果见容玄站在石阶下。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也顾不得旁人在侧,怒道:“你想做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又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婢女在一旁看着,是瞪圆了眼睛,头顶冒出一个问号,一眨不眨盯着两人。
容玄道:“小火苗,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小火苗?”景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双锐利的单眼皮几欲喷火,“什么小火苗?谁是小火苗?你叫谁小火苗?”
容玄道:“你这么爱发火,不是小火苗是什么?”
景玉忽然发现他这个人真的很绝,绝到她想一头撞死他,与他同归于尽。
他清醒的时候,比喝醉了还讨厌,岂止是讨厌,简直是讨厌千倍万倍!
他不经她的同意,私自安排她的人生,先是假死,再是换脸,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的记忆甚至还留在掖庭宫里,留在梅花树下,娘的坟墓前。
容玄别开眼睛,轻飘飘唤了婢女一声,“小柳条,还不扶火姑娘回去歇息?”
小柳条脆生生应了一声是,当下银盆,哒哒哒跑过来扶住景玉的胳膊,笑眯眯道:“姑娘,咱们进去吧,奴婢给你净面。”
景玉终于明白这个少女为什么叫小柳条了,除了她的身材像柳条一样,人也像柳条一样,只要缠上你,就不会轻易松开。
她那一双手就像柳条一样紧紧缠住景玉,她的力气虽不大,却很有韧性,任凭景玉如何掰扯,她始终牢牢缠住景玉,折不断,也甩不掉。
景玉几日没吃没喝,心中又大悲大怒,气血涌上来,头就一阵眩晕,一个站脚不稳,便被小柳条拉回了屋子里。
“火姑娘,您吃一口吧,啊?您这般生气,是不是殿下欺负你了?”
她开始自问自答,“殿下怎么可以欺负你呢?欺负女娃儿真是可恶啊,如此,姑娘更该好好吃饭,吃饱了饭,好去找殿下算账!”
小柳条搬了一条小杌子端端正正坐着,手中端着一碗煮得浓稠的白粥,并没有下饭菜。
宁王府吃粥时,从不吃下饭菜。
煮粥也有讲究之道,水少而米多的,不是粥,米多而水少的,不是粥。
煮得最好的粥,乃是水米融合,柔软细腻,若加入荤菜,便会失去粥的本味,味道就差很多了。
若是眼前有一碗极美味的粥,会吃的人,不必吃下饭菜。
景玉躺在床上,心中又气又怒又伤,被小柳条念得烦躁了,索性背过身去,拉了锦被将头蒙住,耳不听为净。
过了几日,景玉发现小柳条很绝,和容玄一样绝,而且狠难缠,比容玄更难缠。
容玄至少不会跟着她去如厕。
柳条再有韧性,终究也有断掉的一天,更何况小柳条不是真的柳条,是人,是人就会有累的时候,累了,就要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