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兴奋而又匆忙地赶回漪兰殿时,王娡正坐在凉榻上做针线活。又快到金俗的生日了,她每年都会为金俗亲手缝制一件衣服作为生日礼物,这是对金俗的一种思念,也是对自己内心愧疚的一份弥补。
绿竹看着王娡手中缝制的红色嫁衣,最是明白不过,刚才的兴奋劲儿瞬间打了折扣,小心翼翼劝道:“美人,您又在偷偷缝衣服了,奴婢有句不当说的话……”
王娡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先声说道:“不当说就不要说了。”
绿竹梗在那里,王娡抬头看了她一眼,“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不让本宫做,本宫的心里会更不好受。俗儿今年十七岁了,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不知道她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嫁衣准备好了没有?本宫缝的这一件,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说着说着,王娡就流下泪来。绿竹慌忙四下里望了望,又将门关严实了,方说道:“美人,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如今这个当口,咱们可得小心啊,否则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奴婢急着赶回来,就是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一语点醒梦中人,王娡接过帕子,拭去眼泪,问道:“可是本宫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
绿竹点点头,尽力压抑着兴奋,“嗯!奴婢按着您的吩咐,已经放出风去,说‘栗娘娘就要当皇后了’,刘荣现在是太子,这种风声自然很多人都相信的。奴婢刚才打听了一下,风声都传到长乐宫了,现在后宫人人都在传说栗姬要当皇后了。”
王娡心头一喜,放下手中的针线,“你做的可机密,不会有人疑到咱们头上吧?”
绿竹胸有成竹,“美人放心。奴婢在后宫也呆了十几年了,散个风声还是能做好的,即使太后和皇上要追查,也不会追查到漪兰殿来。”
王娡满意道:“那就好!那就好!”
绿竹踌躇了一下,似乎还有话问,却没问出口。王娡见她疑虑的样子,知她想问什么,说道:“你是不是不明白,本宫为什么让你散布这些话出去?”
绿竹说道:“是呢,美人,即使咱们不散布这样的话,宫里很多人也都愿意相信栗姬会被立为皇后啊!”
王娡说道:“没错,种种条件看来,栗姬现在最有可能被立为皇后。但是,不要忘了,最终能决定栗姬能不能当上皇后的人,不是太后,而是陛下。
陛下果敢刚毅,最不喜欢受人摆布,当初薄皇后被立为皇后,是太皇太后绝食相逼的结果,这是陛下一生的委屈和耻辱。
薄后无子无宠,刘荣当初被立为太子,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也是陛下为避免太后执意立梁王为太子的权宜之计,所以这几年陛下一直在观察刘荣,刘荣虽无大差错,却与陛下的期许相差甚远。”
绿竹抢着道:“这样说来,这几年陛下也在暗中物色其他的太子和皇后人选了?”
王娡道:“这是自然,陛下胸怀大志,你知道他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绿竹摇头,“美人,陛下的抱负岂是奴婢能窥视的呢?”
王娡道:“你自然是不懂,本宫也是渐渐才了解的。陛下平了七国之乱,内忧算是解决了,但还有外患,就是匈奴问题。陛下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彻底解决匈奴问题。可是陛下的身体日渐衰弱,加之朝廷平叛之后还要休整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陛下担心自己不能完成这个愿望啊!”
绿竹如梦方醒般,“所以,陛下是想寄希望于下一代。不是奴婢说句大胆犯上的话,奴婢觉得刘荣着实差了些,听说他连杀一只鸡手都哆嗦呢,这还怎么去打匈奴呢。倒是咱们的十皇子,别看年纪小,杀伐决断再是不错的!”
王娡笑道:“连你都看出彘儿的王者之势了,陛下是何等眼明之人,岂有不知的?”
绿竹笑道:“这下奴婢就都明白了,美人让奴婢散布那些谣言出去,就是要让陛下觉得栗姬为了当皇后,早已前朝后宫结成一党,志在必得。陛下最是痛恨在这些国家大事上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如果听到这样的传言,会更加痛恨栗姬小集团,到时不但不会立她为皇后,还有可能立即废了刘荣的太子之位!真是高明的一步棋!”
王娡笑道:“你说得没错,只是我们才完成了第一步,后面还有两个关键的步骤,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就功亏于溃了。”
绿竹刚要接话,就见馨宁推门而入,口里嚷着,“母亲,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还关着门啊,女儿都热死了。绿竹,快给我倒一碗凉茶来!”
王娡皱眉不悦,“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大暑天,阳气都调在体表,脾胃最是虚寒的,不能喝凉东西。”
馨宁嘟着嘴,“女儿热得难受,浑身都是汗!”
王娡摇头,吩咐绿竹道:“你带馨宁去沐浴吧,再把本宫前日给她做的纱衣换上。”
馨宁眼尖,看到王娡身前放着一身红色嫁衣,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母亲,这是给谁做的嫁衣啊?”
王娡一把拽下来,“小孩子家,不要事事都问,还不快去沐浴,堂堂的大汉公主,一身汗味,成何体统!”
王娡拉下脸来,馨宁也不敢顶嘴,只得跟着绿竹去沐浴了。被馨宁这么一闹,王娡好不心烦。一会儿的功夫,自己也烦热起来。于是走到妆奁前坐下,将头上繁重的首饰取下一些,似乎没了这些繁重的首饰,心情也能轻松许多似的。
可王娡竟是错了,即使头上没了这些繁重的首饰,她仍觉得头闷闷的,心口也堵堵的。这枝榴花步摇还是皇帝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每一道工序都很复杂,每一朵花瓣都被精心雕刻,象征着大汉最高的手工技艺。
这般繁复的花纹,何尝不是她此时此刻繁复的心情?隐隐隐秘秘丝丝缠绕,总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曾几何时,初入宫时的简单纯粹消失不见了?她现在也学会了算计,也学会了斗争。或许从妹妹死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知道了什么是保全自己。或许看着刘彘胸怀天下的那一刻,她才激发出了保护与成全的欲望。
然而这一切,终究不是她喜欢自己的样子。最是无可奈何,她还是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王娡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感慨,人真的是会变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