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紧忙追上扶住,王娡说道:“还扶我做什么,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葵花哭着说道:“大小姐,天无绝人之路,咱们一定能把俗儿找回来的。”
王娡淡淡地说道:“你不用哄我,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落在了人牙子手里,人牙子又逃得无影无踪,哪里还能再找回来呢?又上哪去找呢?”
葵花说道:“大小姐,夫人常说‘有志者事竟成’,咱们一年找不回来,就找两年,两年找不回来,就找三年,三年找不回来,就找四年……只要有这份诚意,有这份毅力,老天也会帮助我们的,俗儿一定会回来的!”
王娡说道:“你不用给我吃定心丸,连我娘都没有办法,找不回来就是找不回来的,我把俗儿弄丢了,弄丢了!”
葵花还想再劝说几句,见她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斗志,此刻多说也是无益,只得扶她回屋躺下。
王娡一言不发躺在榻上,只闭了眼默默流泪,臧儿过来说道:“女儿,哭出声来吧,别憋在心里,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一语未完,王娡再也忍不住便嚎啕大哭起来。臧儿只轻轻地拍着她的身子,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一连两天,王娡躺在榻上只管哭哭停停,任是谁跟她说话,只不言语,也不吃也不喝。
臧儿也忽然没了主意,她和葵花只好轮番守在王娡身边,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请医把脉,左寸微细,丝毫不能鼓指,那大夫摇了摇头,又把了一回,方走到外间来,说道:“前两日已无大碍了,这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心力如此之弱?只怕这位姑娘现在连求生的欲望都没了,这是心病,非药力所能强求,须得开导她打开心结,唤起求生的志意方能有转机。”
臧儿说道:“大夫说的是啊,真真说的一点都没错,小女刚痛失爱女,她的天一下子就塌下来了,无论怎样劝解都无济于事,真是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啊!”
大夫说道:“生离死别人之常情,夫人节哀!还是要想方设法帮她转变心念,心念一转,这病自然就好了。”
臧儿付了诊费,又感谢一番,送大夫离去。
回来望着榻上迷迷呆呆的女儿,欲哭无泪,坐下来,慢慢说道:“女儿啊,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娘也是差不多在你这个年纪有了你大哥,后来又有了你们姐弟四人,当娘的怎会不知道你的心痛呢?你知道娘这一辈子是怎么过来的吗?娘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啊!娘过去只是告诉你们,你祖父家是王公贵族,娘从小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你知道你的祖父是谁吗?你的曾祖父是谁吗?除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外,娘的日子又是怎么样的?”
臧儿方阔的面庞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寒意,如一层浅浅冰澌,语气凝重,继续道:“娘今天就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娘的祖父也就是你的曾祖父叫臧涂,当年曾跟项羽打天下,被封为燕王。后来你曾祖父又跟高祖刘邦打天下,被高祖封为异姓诸侯王,异姓为王不容易啊,后来种种原因俩人闹翻了,高祖发兵要灭了臧氏一门,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啊!”
说到此处,臧儿哽住了,她的强悍不允许她有过多眼泪,即使回忆这样的创痛时,也要有几分云淡风轻,接着道:“你祖父,我父亲,被迫流亡匈奴,你祖母我母亲却死在了这场战乱中,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为了让我逃跑,故意引开追兵,后来被追兵追上杀死的。”
臧儿顿了一顿,深深叹了一口气,眼中无法抑制地流露出绵绵不绝地伤痛、悔恨和无助,即使隔了多年,依旧如毒蛇在她内心盘踞不去。
王娡看着母亲,她无法想象一向强悍的母亲竟然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刻,她哭了。
臧儿缓了缓,又说道:“娡儿啊,娘这辈子也忘不了你祖母死去时的情形,她拉着我的手拼尽最后的力气对我说‘孩子,你要永远记住娘今天所说的话,日子无论多么苦多么难你都要活下去,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不能有一点点的灰心丧气,要好好地活下去,要活出臧氏一族的高贵和不屈!只有你们活得好,娘才没有白死!’”
王娡渐渐止了哭声,母亲的话一字一字落在耳中,击打在心坎上,她今日才知道臧氏家族还有这样一段血泪史,擦擦眼泪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母亲?”
臧儿也止住眼泪,说道:“你祖母死的时候娘才只有五岁,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一夜之间目睹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景象你知道娘当时有多么恐惧和绝望吗?
娘那个时候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就在街上乞讨,遭人冷眼是家常便饭,被人打一顿也是常有的事,即使这样,也还常常讨不到饭吃,娘只好拣别人扔掉的残羹冷炙充饥,可那些食物不是臭了就是馊了,连狗都不吃,娘因此有几次差点下利高热死掉。但娘心里始终有一个念头,自己的这条命是你祖母用她的命换来的,如果我就这样死掉了,就太对不起你的祖母了,娘就是靠着这个信念支撑着,才一次次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后来老天终于可怜娘,娘在梁国的一个表姑托人找到我,本打算要接娘去梁国,娘怕连累表姑就没去,后来这位表姑又托关系给我安排在长安城一个手工乐坊里做活,这才得以安身立命,也才有机会认识了你父亲,成了家,有了你们。”
臧儿说这些话,眼圈是红的,情绪是努力地克制着的,可说到伤心处,她仍旧止不住喉间作梗。这样强悍倔强高傲乐观的女人,仍无法抑制这段屈辱和摧残带来的伤痛,无尽的悲哀仍在缓缓流淌。看得出来,她不愿回忆这些经历,每回想一遍,就好像又在伤口上撒一遍盐,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了,这种伤痛丝毫没有减轻一分。
说到最后,臧儿又哭了,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道:“女儿啊,人能活着已经不容易了,活着一切就有希望啊!”
王娡忽然意识到,母亲今日的强悍内里却是这般虚张声势,脆弱不堪,便越发觉得自己不孝,也越发明了母亲为何会变成今天这般强势。
如果不这样强势,母亲还能如此体面地活到今天吗?
如果不这样强势,她能从伤痛之中走出来吗?
她试着问自己,如果换做自己,她能活下来吗,她能如母亲这般乐观地活下来吗?
无需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