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云层格外厚重,黑压压的,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儿来,长空万里层层翳云撑开了巨大的幕布,像是走不出黑暗,也迎不来月光。
汽车在郊区公路上平缓地行驶着。
贺庭温单手握着方向盘,眉宇间染了些微的暗色,路灯透过车窗映在他的脸庞,鼻梁、下颔线,骨相被光映得异常明显。
身边的副驾驶座格外安静。
贺庭温余光锁得死死,视线在阖眼的乔嘉南面上流转,隐约能窥见人拒绝交谈的意味。
“……”
一顿,贺庭温终究是伸出手,无声地将温度调高。
可没想到假寐的乔嘉南却在人的指尖刚离开屏幕的时候精准地睁开双眼,略带沙哑地一句:“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贺庭温微不可察地怔愣一瞬,他没应声,只是稳稳地减慢车速、靠边停在了空寂的路边。
乔嘉南就这么看着窗外的景,一言不发,眉梢隐约还能看出几分倦倦。
“……”贺庭温偏头,定定地看人半晌,才开腔打破沉默,“之前,为什么不肯说?”
乔嘉南一顿,低低嗤了一声,笑得很轻,却少了些先前的淡漠与讽意,只淡淡:
“你指的是失眠,还是吞药?”
贺庭温抿了抿唇。
“怎么,你想说的是都想问吗?”见人没反应,乔嘉南才饶有意味地扭头瞥人,“有什么好说的呢,也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事,不是吗?”
沉默。
贺庭温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看着眼前人的淡漠与无谓,忽然就觉得有口浊气堵在心口,阴郁地、舒展不出,他顿了顿,垂下的双手不自觉收拢:
“你自己偷偷囤药的事,宋云宜本身是不知情的吧?”
乔嘉南不语。
“你是以正常药量囤的药,所以宋云宜才会放心给你。”贺庭温说得很慢,却是笃定的语气,“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没有吃过药,对吗?”
乔嘉南就这么看着贺庭温那双平静清澈的眼,再从那双眼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倒映着的自己。
半晌,她轻笑了声,没有否认:“是。”
贺庭温眸光微闪,却莫名暗暗。
所以他没有推测错,乔嘉南不是一次性拿到那么多超过药量的艾普唑仑的,她是有意识的、在悄悄囤药——
这就意味着,她有过自-杀的念头。
贺庭温眸底更暗。
“……乔嘉南。”他顿了许久,终究是轻怅一声,卷着些许无奈的意味,“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四目相对间,乔嘉南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浓郁且重彩的一笔,她心神微晃,却只一瞬,就稳住了目光,扯笑:
“不要说得那么严重,你就听陈麟他吓唬吧,我这不是还好好地活着?”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贺庭温抿直了唇,“我是想知道……”
那么多个死寂的深夜,在被精神和身体折磨反向撕扯着的乔嘉南,是怎么在白天保持着比正常人更正常的姿态且还好好活到现在的。
是的,贺庭温用的是“活”这个词,活到现在。
活着。
乔嘉南沉默。
许久许久,她才堪堪回神,连眉梢都明晃晃地挂着厌世的意味,没有那些拿来保护自己刺痛别人的讽意,只余恹恹:
“不然你觉得,我应该要怎么办呢?”
乔嘉南语气很轻,像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只望着窗外的夜色,任由路灯倾洒在半边侧脸,晦暗不明,半晌,她再续一句:
“贺庭温,你觉得我还可以怎么办呢?”
在废墟中顽强生长而成的花,汲取周遭高高在上的恶意为生,不屈不折地到现在——
剩下的,只有生存的本能了。
是恨意和乔母支撑着乔嘉南,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可尽管淡漠强韧如她,在被反复折磨与黑暗抗衡的某一些瞬间,也会有“不如就这样吧”的想法。
惯会粉饰伤痛,但是在那张面具之下的本体,其实早就已经是求生存的状态,尽管已经残缺不全,但乔嘉南还是得活着。
她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不能就这么去死。
晦暗路灯下的乔嘉南一脸淡漠,肌肤却依旧如月般雪白,或者更应该说白得毫无血色。
贺庭温的目光流转,落在了眼前人垂落在膝上的手腕上。
很细,细到仿佛他只一稍用力,就会折断。
贺庭温眸底晦暗,五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指腹,在工作室中握紧她手腕时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上面。
太细,太瘦,太苍白冰凉。
乔嘉南陷入治疗沉睡时的那几句急促的呼喊在贺庭温脑海中来回反复地回荡着,她紧闭双眼,身体不时抽搐的举动也透过墙上的玻璃,清晰地落在了贺庭温的眼里。
在那段漫长又寂静的时间里,贺庭温就和陈麟站在那里,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看到最后,陈麟只是紧紧皱着眉,叹下不知道第几口气。
贺庭温能看出他眼底的心疼和无奈的意味——因为连贺庭温本人在那段时间里,都因看见乔嘉南躺在那里时颤抖的手而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他的胸腔处泛出了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是颤动,是心悸,是无数次堵住的浊气与一下比一下快的跳动。
是心疼。
他心疼乔嘉南。
贺庭温不想否认的事是,在工作室中,当乔嘉南醒来,还带着些许微怔与懵懂地通过玻璃跟自己的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间——
他的心头炸开了一片潋滟,并生出了想将乔嘉南抱在怀里的念头。
贺庭温不知道乔嘉南是怎么撑到现在,也不知道除了自己知道的事情之外乔嘉南还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看见人躺在空寂的房间内沉睡时的侧颜太刺眼,只知道那几句急促的低呼伴随着无尽的晦涩与恨意清晰地传进了自己的耳中。
她其实并不勇敢,她其实也很脆弱,只是她惯会粉饰痛苦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