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庭温下意识地偏头,正好与乔嘉南的目光相接。
只一瞬,便犹如潜藏在海底的飞鸟,匿于黑暗,现出最汹涌的悸动,又被稳稳地压了下去,仿佛从未浮现过涟漪。
“……爷爷。”
顶住室内各种窥探与莫名的目光,贺庭温从乔嘉南的视线中抽离出来,他温声、作出一副无奈的模样:
“您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嘉南会不好意思的。”
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对面贺元叡的脸色几乎是陡然严肃了起来,而贺夫人则是不动声色地挑眉,其他人都无声地用余光交流,而贺老太爷——
他一顿,而后便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揶揄地拍了拍乔嘉南的手:
“南南,这二十几年来,我可是第一次看见庭温维护人呢。”
贺夫人温柔陪笑。
乔嘉南垂眸,掩下一瞬亮起的细碎光波,再抬眼时已是一派寻常,她嗔着:“爷爷,小时候可是您教的我,食不言,寝不语。”
贺老太爷笑得更开,他跟贺庭温对视一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下去,只对着乔嘉南应“好”。
晚餐就这么在诡异的气氛下结束。
饭后,贺老太爷将贺庭温叫上了书房,贺元叡眼色极快,也跟了上去,而乔嘉南百无聊赖,坦然地接受着一室的目光洗礼。
当她正想摸出手机的时候,身旁却忽然坐下了一个人,忽如其来的贴近与亲密让乔嘉南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她几乎是瞬间抬眼,而后便稳稳地将那抹差点一涌而上的厌恶给压了下去。
是贺夫人。
准确地说,更应该叫她宋言月,名门宋家大小姐,要真扯起来,也算是宋云宜的堂姑姑辈了。
宋言月娉娉婷婷地坐下,佣人们适时将两个茶盏放到她们两人面前的茶几上,而那些投出窥探目光的人,也都在宋言月的示意下自动自觉地往花园里去。
偌大的别墅内恢复了沉稳与寂静。
乔嘉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宋言月,看着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一举一动都像是被大家闺秀模板镌刻出来的一般,乔嘉南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别紧张,我就是想跟你聊会儿天。”宋言月将茶盏放回茶几上,落得轻声一声响,她这才偏头,笑着看人,“我可以叫你南南吗?”
乔嘉南扯出一贯的笑意面具视人:“可以的,贺夫人。”
“你叫我阿姨就好。”宋言月像是看穿了乔嘉南眼底的防备,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温柔又恬静,“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
宋言月抬起手比划了一下,眼底有回忆的光:“那个时候你怯生生的,可我一看就很喜欢。”
乔嘉南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虽然你那时候不是常来,可爸爸他很喜欢你,你总是能逗得他老人家很开心。”宋言月一顿,语气在不经意间沾上了几分小心翼翼,“可惜你长大了,渐渐地就没有再来过了。”
乔嘉南垂下的五指微微收拢,她垂着眸:“我爸爸他工作忙,我也不好意思一个人来叨扰。”
宋言月眸光闪了闪,再开口,笑着:“那时候我们也没见得上几次面,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女儿,所以看见你么好看又懂事的小姑娘,就特别喜欢。”
乔嘉南只笑。
“……说来也奇怪,你最常来的时候,偏巧庭温都不在家。”宋言月温声,“不过现在也好,庭温他……把你带回了家。”
乔嘉南的羽睫几乎是在瞬间猛颤,宋言月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往她心上狠狠地撞击——
幸好庭温他现在,把你带回了家。
带回了,家。
乔嘉南抬眼,撞进宋言月弯弯的笑眼里,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面前的是未出事前的乔母,温柔又善解人意,永远都只会笑着看自己。
然后她便想到了来之前,宋云宜对她说的话:
妈妈很想你。
乔嘉南向来对这种情绪毫无反击之力。
她鼻尖有些发酸,只是恰好,宋言月已经开口,给了乔嘉南足够理情绪的时间:
“我知道,你们现在还不是情侣关系。”
乔嘉南一顿,宋言月却依然笑着,她眼底一片清明,只是手却已经抬起,轻轻地搭在了乔嘉南的手上拍了拍:
“可是南南,你相信阿姨,庭温是我的儿子,可是阿姨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他。”
“阿姨很开心,他看向你的眼底,都是笑着的。”
宋言月只说了这两句,却意味深长得足够让乔嘉南这几天压抑的翻涌情绪落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实处。
然后扎根。
而乔嘉南就在拿一秒钟的怔愣间,将那两句话来回反复地深究了个遍。
庭温看向你的眼底,都是笑着的——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目中蕴有明光,在温柔而轻缓地跃动、看你像浸在水中——
却只看向你。
好朦胧,像在脑海里隔了层纱。
寂静的客厅中,连空气流速都在鼻息间减慢,直到宋言月五指收拢、盖住了乔嘉南的右手并微微颤抖的时候,乔嘉南才堪堪回神。
她将那些思绪都藏匿好,抬眼望去,只重复撞进宋言月温柔的波光中,乔嘉南有那么一瞬间在想,贺元叡到底是瞎了什么眼才会出轨,还生下了贺婧仪这个私生女。
“你不用担心,阿姨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宋言月眸底有些波光微闪,只是藏得紧紧,她松开手,端起茶盏抿了口,淡淡,“贺婧仪对你耍的那些小手段,我跟爸爸都心知肚明。”
乔嘉南理性回笼,终于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个大家闺秀与名门贵妇来。
“她闹不起什么大风浪。”宋言月盖上茶盏,睨了乔嘉南一眼,娴静中颇有些凌厉的光,“就像是她本来也不姓贺,你说……是吗?”
乔嘉南瞳孔微缩,四目相对间,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这个瞬间达成了共识。
于是她终于展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