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雨洲点点头,正想舒一口气,却听见一道急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殿下!有个少年发热了!”
远处另一个声音朝她喊起来:“这儿也有人发热了!”
一位母亲抱着小小的女孩儿,声音颤抖:“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也在发热?”
——黎雨洲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可是,怎么会?
晏川愣住:“老臣确实问过,算上公主殿下和老臣本人,一共只有五人接触过病人,而且都未感染……”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越过人群,尖锐响起:“这病,是昨日流沙里那人带来的吧?”
这一声如同惊雷,终于炸开了所有人的情绪。
整座营地已经陷入一片喧嚣。灼人的空气、极度的缺水、加上疫病带来的恐惧情绪,让这座营地处在了一点即燃的不安状态里。
宣功权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直视着黎雨洲,一字一顿,声线冷酷:“公主殿下昨日执意救人,现下那人带来疫病,你该当如何?”
话音一落,群情激奋。
黎雨洲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啜泣声,咆哮声,呐喊声,全都混在一起,纷乱,喧嚣,嘈杂,隆隆作响。她分明站在人群之中,却仿佛被那愈加激昂的声音推得越来越远,成为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仿佛,昨日她那一瞬间的心念一动,今日竟成了魇梦之始。
宣功权身后有一人走出来,环视众人,厉声道:“公主一意孤行,带来疫病!失责至此,德不配位!”
他转身,对黎雨洲冷冷道:“请公主卸任,让权于丞相!”
一时之间,越来越多的声音附和他:“请公主卸任!”
黎雨洲没有回答。她紧紧皱眉,低头看着发病的青年,无数思绪飞快闪过。
那发热的症状,与她记忆里的某种疾病重合了……
“诸位,”人群中,身量纤纤的少女深深地弯身一拜,“请信我。”
她继续道:“诸位不必担心。此病是沙漠中常见的热病,只需采摘营地附近的白夜草,以热水蒸之,三日之内,即可治好。”
有人立即逼问:“无水,如何治?”
黎雨洲闭目片刻,深深呼吸,镇定回答:“明日清晨,自有水来。”
那人逼问:“殿下可是承诺,明日必有水来?”
她颔首:“我承诺。”
黄昏近了,霞落九天,亦落了她一身深红灿烂。少女衣衫落拓,身形却挺拔,垂首站在那里,无端给人一种如山般的沉静。
她这句话说完,众人终究停止了躁动。
晏川在一旁,却暗暗地叹息一声。
居于上位者,有不可侵犯之威仪。公主殿下的承诺,自然重于泰山,无人敢不信,可是,若这承诺破了呢?那便是威仪倒地,泰山倾崩。
而方才黎雨洲以公主之名做出的承诺,分明没有多少能兑现的把握。
黎雨洲自然也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说得太过,可是为了安抚即将失控的众人,她不得已出此下策,夸口明日便有水来。
可是,水怎么来呢?
她预备蓄在树下浅坑里的那一点露水,只够人不死,却不够治病。
是夜,繁星璀璨,远方银河如垂纱,薄得仿佛一触即散。
营地里静悄悄的,人人都已睡熟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伴随着夜风浮动,草木窸窣,宛若一支寂寂大漠里的安魂曲。
静默里,黎雨洲睁开眼,悄悄起身。
她蹑手蹑脚走出营地,侧身走近骆驼群里,牵出一匹骆驼,用力按住驼铃,令铃铛无法作响。骆驼张大一双眼睛,与她四目相对。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摇摇头:“嘘。”
骆驼似乎极通人性,果真没有发出声音。
于是她解了驼铃,解了驼具,放开那匹骆驼,任它往大漠里走去。
——她要循前日骆驼找水之法,再找一次水源。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白日应允了明日水源会到,若不到,到时的情形她不敢想象。更何况,营地里还有许多等待水源治病之人,在盼着明日水来。
她在夜里独身出行,是为了赌一把,赌她能再找到水。
骆驼走在前面,她在后面跟着,一步一步,在静默黄沙上留下串串足印。
骤然,一个声音高高响起,惊醒了整片营地!
“公主殿下,是要逃么?”
她猛地回头,宣功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或者他一直就没睡。他抱臂站在后面,领着几个人,冷冷注视着她。
营地里的人纷纷醒了,无数目光抬起来,落在黎雨洲的身上,照得她无所遁形。
宣功权一字一句,声线不断抬高,如雷霆一道道劈落而下:
“公主殿下,白日才应允明日水来,夜里便牵了骆驼离开,怕不是放弃了子民,要独自逃跑,去找你挑好的那三个里应外合的侍卫?”
“要么遵从承诺,今日之内取水救人,要么……”
他抬手,竟取出来一把银亮的匕首,狠狠插在沙间。
“公主弃国!按我朝律,当自戕请罪!”
黎雨洲低头,望着那把匕首。星光如流水,在寒冷的刀刃上反射出清冽的光芒。
她忽然灵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