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忆之前公子说过的话,斟酌着说道:“若想一统天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食月又问:“何为天时?何为地利?何为人和?”
亦羽说:“天时即时机,在恰当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地利为条件,是否能利用好已有的条件,决定着是事半功倍还是事倍功半;人和为民心,民心所向,即为大势所趋。”
食月点了点头:“那么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想在这天下局势中存有一争之力,该怎么做?”
她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人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平民而已,竟敢痴心妄想那一统天下的帝王之位!
食月见少年漂亮明艳的笑脸有些微僵,猜他是应对不来了,却也不打算收回此话。她有这样的想法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如果说当初刘姝仗着君国公主的身份将哥哥掳走、金昭在牡丹城外的离亭问她“若为帝,当如何”只是埋下了一颗种子,那么后来从密函中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之后,她心中的这颗种子便破了土生根发芽,在日复一日的思绪间生长壮大。
亦羽压下胸口的闷气,语气有些刻薄地说:“你回去洗洗睡吧,哦,睡前记得照照镜子,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当皇帝!”
食月也不恼,笑着说:“开个玩笑罢了,亦羽姑娘何必生气。”
她面上并无芥蒂之色,神色轻松,语气调侃,让人看不出她有丝毫这样的野心,仿佛真的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少年恼道:“这样的玩笑也是能随便开的?稍不注意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哦?”食月讶道,“原来亦羽姑娘这般生气,竟是关心于我。”
亦羽冷笑着说:“谁关心你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食月却很宽容地一笑,站起身行了一礼:“是在下说错了话,还请姑娘莫怪。”
她又朝屏风后行了一礼:“多谢公子的一盏温茶,我这就离开了。”
说完转身便去。
“诶……”
亦羽的喉中无意识地溢出一个音,声音弱到无人可闻,他想到是自己将她赶走的,公子也没有要留她之意,便没有再多说其他的话,看着她的背影任她下了船。
“亦羽。”
屏风内的年轻公子忽然叫道,亦羽忙应了一声:“公子有何吩咐?”
那个声音淡淡地说:“你去找江先生,请他给我开一副显露咳疾症状的药。”
亦羽忍不住劝道:“是药三分毒,公子的身体本就不大好,何必开这种药?”
没有回应,少年也只好领命退下。
·
食月下了画舫后,便注视着画舫缓缓开走了。
想起刚刚的情景,她不仅没能听到想要的回答,反而被亦羽奚落了一番。其实这也没什么,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只是心中仍萦绕着几分迷茫。
不过迷茫归迷茫,她却没想过要打消这个念头。
食月转身,准备去找阿锦,不妨一个身穿葵扇黄衣裳的年轻公子朝自己身上撞来,她下意识地蹙了下眉,正要侧身避开,宽袖下的手心中忽然被人硬塞了一个纸团,那年轻公子飞快地抬眸扫了她一眼,说了声“抱歉”,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仅是一个照面,食月就认出此人是芙蕖赫家的二公子赫南星。
他传纸团给她做什么?
食月捏了捏手心中的纸团,微微沉吟。
赫南星堂堂一个世家公子,究竟是要说什么事,才会用这种方式?
她找了处东净去净手,在净房内将纸团对着照进来的光线展开,只见皱巴巴的宣纸上写着潦草写下的一行字:
明日开宴前,速走!
食月将纸团握于掌心,用高深的内力将其化为齑粉,心中在深思赫南星传递的话。
为何要叫她在明日开宴前走?
联想到昨夜莫千桃也说过类似的话,食月猜测明日应当是有冲突事件发生,或许是掌权者的阴谋诡计什么的,只是她——
并不打算离开。
都说富贵险中求,对于他人来说是灾祸,但对于她来说也许是难得的时机。就算最终什么也捞不着,也可以借此冲突管中窥豹当今天下局势。
或许是心中有了预警,她在看鲲鹏园中的事物时,多了几分留心。
至于阿锦,食月也没有瞒着他,将此事和自己的猜测说与他听,让他自己拿主意。
食锦思量片刻说:“今日我与江先生相谈甚欢,明日的曲水流觞宴先生便邀了我,我的想法是,不如就去赴先生的约,若是真的遇到危急情况了,我也好保护先生。”
食月点了点头,明白他的意思,若是能得江先生的信任,江先生肯出手医治哥哥的可能性就越大。
沉默几息,少年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桃花瓣似的眼眸认真地看着她:“阿月,医治哥哥的事情我会办好,你想要做什么,便放开手脚去做。”
食月看向他:“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他实诚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因为那个人是你,所以不论你是想隐居度日,还是做官成为人上人,我都支持你。”
“那如果我是想颠覆这个朝代,结束乱世成为新的天下之主呢?”她冷不丁地问。
少年哈哈一笑,以为她在开玩笑,调侃道:“好啊,那等你当了皇帝,就封我一个大将军当当,将军的那副铠甲可太帅了。”
在他的观念里,做官是人上人,贵族是千千人之上,而皇帝,就是万万人之上,他们曾经从最底层的奴隶阶层挣扎出来成为平民已是不易,因为没有身份背景,再求做官也是艰难险阻,又怎么能超越众多盘根错节、钟鸣鼎食之家的贵族成为皇帝呢?
但笑了片刻,却看见阿月的神色认真,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少年调侃的笑容渐渐消失,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惊诧神色来:“你当真有此意?”
食月点了点头:“我不与你开玩笑。”
她看着少年的眉头紧紧蹙起来,又骤然松开,神色坚定地看着她说:
“吾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