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那么一天之内邂逅同一个人两次,是不是缘分呢?
上元节的花灯会,贺沉行走在熙攘的街市中,有耍杂耍的,有唱小曲儿的,好玩的东西那么多,可他还是毫无心思。
身体上的创伤他从来不怕,因为血肉伤口很快就会痊愈,疼痛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他甚至会忘记自己身上的疤痕是为何而来。
可心口上的却从来都不是。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记不得来时的路,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在人群中踉跄,被来回碰撞,丢了魂一般飘荡在团圆的月下。
直到,暮然回首——
小岚江边那么多放花灯的人,他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抹水碧色,正举着两盏灯茫然地看着河流远处。
贺沉走过去,少女回头灿然一笑,认出了是他:“公子也许愿吗?”
心内不禁诧异:“你不是方才在山庙外祈过愿了吗?”
“才不够呢!”
她蹲下身子,欲将两只灯放入水中,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引起了贺沉的兴趣。
明知有失君子之仪,他还是假装不经意瞥了一眼。
“希望能收到红珊瑚耳坠做今年生辰的礼物。”
“去白云寺避暑时尝尝寺里的斋饭。”
“五月能赏到铜钱山的石榴花。”
“……”
末了,还有一句:及笄后,嫁给自己称心的如意郎君。
真是个贪心的丫头,有多少愿望要许?怪不得要两只花灯呢。
放走这两只后,她站起身拍拍手,满意地看着它们漂走。
“你不许愿吗?”
窥探了她那么多小秘密,心中愧疚,被如此一问,别开红了的脸嘴硬道:“女儿家才许愿。”
“走,带你去找先生借纸笔!”
不容拒绝,她拉起他的手向打灯谜处走去。
那是他第一次被少女柔软的手牵住,带着软绵的触感温暖他。没走几步,险些撞到人,都是这懵懂的心思在作祟,让他分了神。
“当心!”
人群中,少女欢快的步伐被打断——她被撞了个正着,急忙抽出另一只手从身后稳稳托住。
倚着他胸膛,少女回头巧笑嫣然:“谢谢。”
大大方方,没有丝毫窘迫。
又买下两盏灯,她执笔故作沉思打量着自己,埋头写下诗句:劝君今夜徐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
“酒我是没有啦,不过花灯可以一起放。我也不知道会给你带来什么福运,但是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现在我只想让它们带走你的烦恼!”
自己的心思居然全被她洞彻。
少女很爱笑,千万盏河灯的星点光芒,仿佛同时照进她的眸子里。
那一眼,映在贺沉心头多年。
可惜的是,花灯还未置于河流之中,人群中就传来呼喊她的人。
少女将两盏花灯一同塞入他手中,“家人来寻了,我得走了。”
她转身挤进人群,眨眼的功夫就便再也寻不见。
他推开人群,拼命追去,却只能看向她消失的方向兀自踌躇。他后悔极了,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姓名,问她的府邸,问她可有及笄,问她是否有了心上人。
问她愿不愿……再来小岚江,同他一起将这两只花灯放走。
为什么人世间会徒留这么多遗憾?
这般美好却又残酷的梦境,他再也不想梦到!
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按住,贺沉警惕地清醒过来,姜云笙焦急的面孔映入眼帘。
耳畔的珊瑚红坠刺眼地来回晃荡,这张脸陌生又熟悉。
失望。他黯然神伤。
“王爷可是做恶梦了?”
右手还不能乱动,姜云笙只好用左手捏着打湿的帕子,为他擦去汗水。
贺沉没有答话,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凌风阁里还有外人。
那个为他把脉的是大宣太医院的柳院使,医术精湛。而另一位他看到后,急忙想起身行礼,却被制止。
“身体都这般了,就别想着乱动了,好好躺着。”
德光帝的语气里明显带着责备与不忍,看到贺沉现在病重的样子,也是觉得心疼。
“方太医的药没什么问题。”
老者坐回桌几旁,拿出纸笔边开药方边说:“从脉象上来看,王爷似乎还还受了些风寒,这个时候可要千万分注意才是啊。”
“怎可劳烦圣上亲自来看我。”贺沉说着去看姜云笙,有些不悦地说道:“你也不将我唤醒。”
明明是责备,话出口后却让人觉得彼此亲密无间。
姜云笙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又用手探过去,贺沉也没有躲闪。
他的身体还是烫的可怖。
“朕只是许久未见你,想来看看。”德光帝在塌边坐下,姜云笙急忙起身退至一旁。
“再过几日,太后要去千峰山了,临行前想见见小辈们。”
“是。”贺沉还想说什么,却从皇帝的眼里看到不容拒绝的神情。
“婚后至今也未曾进宫拜见你皇祖母,朕念你身子不好,也不愿多说。”他抬头看了一眼姜云笙,“你也知道,太后向来喜欢热闹,平日里又格外疼惜你,还是带着煦王妃一同入宫吧。”
“皇叔放心,臣侄定会携箐儿共同赴约。”
“好好养病。”
“是。”
德光帝带着柳院使走后,贺沉躺在床榻上,一直盯着姜云笙看,姜云笙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直犯嘀咕:是不是自己太碍眼,打扰王爷休息了。
那也不至于这样吧。
她低垂着脑袋尽量避开贺沉的目光,福了福身子向外退去,那人犀利的眼神却一直追随他。
“你这是要去哪儿?”他的声音冷冰冰,“过来。”
语气不容拒绝。
莫不是真的怨自己没将他唤醒?她顿了顿,看实在躲不掉了,才磨磨唧唧地走过去。
贺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