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街市再热闹,苏倾若也已散失了游玩的心思,一路沉默到落脚的客栈。
苏倾若走在前头,进了房间后习惯性关了门,全然忘了楚淮之还在外头没跟进来。
楚淮之也没在意,转身去了苏与临的房间。
正要关门的苏与临:?
楚淮之:“有话跟你说。”
苏与临:???
*
苏倾若托腮在桌边坐了许久,低垂着眸看烛火摇晃,直到房门被推开才醒神,回头一望,是楚淮之。
他什么时候出去了?
不对,他刚才进来了吗?
苏倾若懒得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又回到了刚才的姿势。
“若若。”楚淮之忽然喊她。
苏倾若抬眼,“怎么了?”
楚淮之面色深沉地看着她,“我有点累了,你呢?”
“还好。”苏倾若指了指他的地铺,“你要先睡么?我把蜡烛吹了?”
楚淮之却是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苏倾若:“?”
窗户未关,烟花炸开的声音清晰可闻,在如此欢喜的时刻说一些沉重的话题并不是最佳选择,但楚淮之不想再看到苏倾若为那些事烦忧了。
楚淮之去将窗户关上,很大程度的隔断了外面的声音,屋内安静了许多,他坐到苏倾若对面,将灯烛台移开一些,又倒了一杯水放在苏倾若面前。
“我原先想,若是你不想说,我便当做一辈子都不知道。”
苏倾若倏然一顿。
楚淮之继续道:“你认识他对吗?”
问的是谁,其实已经是心知肚明了,以楚淮之的敏锐能力,定然能看出她在酒楼里因何失态,苏倾若偏偏还要问:“谁……”
“莫公子。”楚淮之说,“或许,我该称呼他为莫尔提?”
若羌七皇子,四岁时作为质子前往楼兰,十年后重回若羌。
后来若羌国力日渐强盛,楼兰国主乌赫曾向若羌提出,愿让长公主清玥与若羌皇子和亲,想借此挽救衰败的楼兰,只是尚未得到若羌回信,楼兰便消失了。
说来可笑,那时若羌尚未婚配的适龄皇子,唯有少时在楼兰受尽欺辱的莫尔提。
楚淮之在和苏与临聊起莫尔提时,竟莫名生出一阵后怕。
若没有匈奴一事,还会有“苏倾若”吗?
莫尔提和清玥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他楚淮之和苏倾若又有什么呢?
“你……”苏倾若不自觉捏紧了杯子,又猜不透楚淮之究竟知道多少,避重就轻问道,“是吗?我不知道。”
她说完便将杯中的水饮尽,起身要往床边走,“我有点困了。”
楚淮之坐着没动,在苏倾若走过身边时,拉住了她的手,问:“那你知道清玥吗?”
苏倾若霎时间定住了,身后楚淮之的声音再次响起,“长公主殿下?”
苏倾若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后撤两步,眼瞳颤动,紧盯着楚淮之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屋内陷入死寂。
楚淮之站起来,面对着她,他上前一步,苏倾若便退后一步,楚淮之低头叹息,“怕什么?”
苏倾若故作无谓道:“你在调查我吗?”
“不。”楚淮之说,“我只是……想和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公主打声招呼。”
一面之缘?
苏倾若皱眉,她不记得曾经见过楚淮之啊……
楚淮之看她的表情便知晓她已经忘记了,也是,那时候她才多大啊,记事不牢也正常,加之长大后的样貌也与幼时大为不同,就连他也是凭那曲《霓裳引》才认出了她。
“少时,我曾与世伯出使楼兰。”
不必往下说,苏倾若也明了,她隐约记得当时宁王身边跟了个小少年,比她大不了几岁,却是一脸的冷淡。
原来是他吗……
“你弹奏完箜篌,总会摩挲指尖,即便是现在也不例外。”楚淮之道,“你觉得我在调查你,并不是,我只是运气好一些,比旁人知道的多一些。”
恰好听过《霓裳引》、恰好知道她的小动作、恰好曾经见过她。
苏倾若自认自己已经将曾经的清玥掩盖得很好。
初到长安时,汉话说得磕磕绊绊,汉字写得歪七扭八,她便努力练。汉人梳的发髻和楼兰大为不同,她也舍弃楼兰的发饰装扮,将自己打扮得和汉人一样,直到在自己身上已经看不出楼兰人的模样,她才敢出现在外人面前。
她一度很庆幸,自己不爱画像,没有画像留存世,加上晚歌编造的谎言和化为灰烬的宫殿,足以让人相信清玥已死。可以说,只要她不被楼兰人看见,她完全可以以苏倾若的身份过一辈子,永远与清玥、与楼兰割席。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跨越千里到陌生的长安,而不是去若羌或者敦煌,那些地方只会时不时告诉她,她曾经是个丢下楼兰百姓而逃的无能的长公主。
明明就快要不被那些事情束缚,为什么源源不断的、总要有人提醒她,你再怎么躲都没用,就算披了一层皮,你也还是清玥,你要一辈子都囚禁在过去。
楚淮之又说:“我问过苏与临了。”
苏倾若一脸疑惑地看着楚淮之朝自己走来,下一秒被他拥入怀中。
楚淮之一手扣着她的脑袋,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说:“那不是你的错。楼兰的破灭不是因为你,不要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好不好?”
“用楼兰国主的人头换楼兰百姓,是你同意的吗?”
苏倾若眼睑一颤,楚淮之是不是觉得她冷血无情,是个弑父的恶人?
半晌后她才应道:“是。”
“苏与临说你们出来时只带了一点盘缠,险些不够用,其它东西呢?”
苏倾若闷声回答道:“叫人卖了换钱,分给战死的将士家属和百姓,堪以告慰。”
楚淮之却是笑了,“我们若若真厉害。”
苏倾若抬起头:“?”
他这是在讽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