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希望,没了前进的方向时,孤独就会变得极为可怕,它所有的力量都会反过来拉着你下沉,沉到让人窒息的绝望里。
伊塔回答了他:“我感觉……独自一人。”
“原来如此。”
黑发青年完全沉浸在思考里,手指摩挲着书的封皮,又重复了一遍:“……原来如此。”
他不再开口。
伊塔却开口了,眼神渐渐冷了下去:“既然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要回答我一个。”
“当然。”他说。
“你到底能不能帮我?”
“其实问题不在于‘能’或者‘不能’,”库洛洛·鲁西鲁回答,他的语气赤诚如同孩童,也同样残忍,“问题在于: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伊塔居然也不惊讶,她甚至可以平静地听着他继续。
库洛洛·鲁西鲁的目光温柔下来,温柔地凝视着她: “你是个奇迹,就像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但普罗米修斯是不可以被解救的。”
“当他从那片山崖上下来时,他本身的意义就不在了。”
伊塔和他对视。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能太长久地看进深渊里,可她现在看着他,居然也能直视进他瞳孔深处的纯粹的黑暗。
“我猜到了。”最后,她点头。
移开视线,伊塔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慢慢地坐下,把僵硬的腿放在荒原因为吸足了热量而变得温暖的沙土上。
她并不后悔尝试和魔鬼做交易,因为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不会坐视机会溜走的。所以当魔鬼把她推进彻底的绝望时,她也接受了。还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最差就是这样了,她会永远迷失下去,直到宇宙终止,或者“神”终于厌倦了这场荒谬的喜剧。
伊塔眯起眼,感受着帕帕罗斯平原正午的阳光,感受着它舔舐着头发的温暖。
——无论如何,最起码在这一刻,阳光还是很好的。
可惜阳光忽然被人挡住了。
是库洛洛·鲁西鲁。
伊塔皱起眉:“你干嘛?”
男人在她身边半跪下,皮质大衣拖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他看着她,黑色的瞳仁里倒影着她反射着阳光的褪色的金色卷发,仿佛真的有了点光亮。
“陪着你,”他说,“因为你说你独自一人。”
什么可怕的逻辑。
我独自一人是因为我迷失了,而和真正地解救我相比,你宁可坐在这里陪我。
滚啊疯子!我看你和西索活该锁死!
伊塔实在受不了了,她直接被他搞出了恐怖谷效应——就是那种明明不是人,却非要装成人类的极度违和感——说真的,她选择在黑暗中坠落也不愿再和他待在一起。
“去看看脑子吧你个疯子!”
竖起中指,伊塔咒骂了他一句,主动跳进了黑暗。
一进,一出。
新的平行世界里,平原一片空旷,圆圆的红色太阳正缓慢地朝着西方挪动着。
果然,这个世界里的幻影旅团已经走了。
只剩了她,也只会有她独自一人。
伊塔精疲力竭地坐下。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什么都不去思考,只是感受着阳光落在身上的触感和四周的风声。
她能听到远处的风从巨石的缝隙间穿过,发出低沉的嗡鸣,那种嗡鸣会引起共振,当风穿过时,整个荒原都像是在唱歌。它们在唱一首从万年前就开始的歌曲,并且会唱到万年之后。
或许我能听到结尾呢。
伊塔想,忍不住因为这种荒诞性而发笑,可是她一个人笑了一会儿之后,又慢慢安静下去。
真的好安静。
太安静了。
她被困在这块土地上,无法挪动,因为无聊开始清数地上的砂砾。数着数着,她又觉得这种娱乐方法也很不错,白天可以数这个,到了晚上她可以数天上的星星,只要三四天,她就能记住所有的星辰和位置。
如果她回到人类世界,说不定天文学能拿满分。
如果她能回去。
如果。
伊塔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她压住发烫的眼眶,开始回忆起了遇见的每一个人,从孤儿院的那群怨种小孩开始,再到以撒。其实以撒那时候真的很可爱,他学着她的样子去假装小孩子,还会陪她玩游戏。
——但是那种酸涩一直往上涌,止都止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拍打自己的脸。
想想库洛洛·鲁西鲁,想想那个平行世界的他,想想那个混蛋,她只要一想起他,怒火就沸腾上来,直接压过了悲伤,她甚至觉得自己临走骂的不够好,她应该再构思一下的,争取骂得他羞愧自杀。
但是很快,这种怒火也冷却了下去。
和漫长的时间相比,似乎什么都不再重要。
金色阳光逐渐变成了橙红的夕阳,把她抱着膝盖的手都照成漂亮的火烧一样的颜色,就像幻境里的小庭院,如果她躺在家里的树下看日落,她的身体一定会被染上相同的橙色。
伊塔低声喃喃:“妈妈……”
再一次,温热的酸涩感涌上来,她伸出手,慢慢地压住了眼眶。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最后的结局是这样?
难道她做错了什么吗?
不,不是她,她没有做错,只是那个让她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的“神”,或者什么高等智慧,什么不可言说的存在——祂是个虐待狂罢了。如果她能见到祂,她一定要往祂脸上也竖一个中指,大骂:“F**k you!”
夕阳在下沉,橙色也跟着下沉,变成了更深的色泽。
伊塔睁着几乎要溢出泪水的眼睛,注视着即将离去的太阳。
没关系的,她告诉自己,她最多的就是时间,大不了她一个个世界地试,一个月,一年,十年——哪怕概率是零,她也不会放弃的,她已经走到了这里,她会一直走下去——
可是还是有什么东西刺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