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慢慢揉着我的眼眶，我以为她会打我，可她没有。我的眼球在她的手里发着淡淡的光，比在我身体里的时候要美丽许多倍。是的，许多倍。」
你伸出手，取出他的心脏，但你摇了摇头，又将他的心放了回去。这次他的心还未孵化完全，一半仍然是坚硬的宝石。
「为我换颗眼珠吧，」他说，「这样她还能够再取出来一次。」
你在桌上找了很久，才找到一粒小小的石头。你撑开他的眼皮，将它轻轻放了进去。他眨了眨眼，石头立即变成了色彩美丽的眼珠。
「我第一次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他说，「这是否是一个好兆头？」
你没有回答，而是决心以后多找一些小的石子。尽管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但你仍然觉得些许可惜。也许你本来是喜欢为他取心的。
他无声地离开了。
他再一次来找你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久到你几乎要忘记他了。
他这次戴着深深的兜帽，遮住了全部的脸，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拐杖。他没有用手，而是用这根拐杖叩响了你的大门。
他走得蹒跚，以至于你不得不搀扶着他。
在你面前，他慢慢地脱下了衣服。
这回你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他的身上已经缺少了太多太多，两只眼珠都不见了，连右手手臂也被人砍去，只露出石灰色的光滑截面。脚趾亦少了三根，难怪他走得如此艰难。
你有些苦恼，因为你手上的石头已经不够。
「她见我突然有了新眼珠，简直生气极了，我第一次见她这样生气，几乎完全失控，像一头野兽。她用牙齿咬我的脖子，咬我的耳朵，咬我的手指，直到我鲜血淋漓。然后她用手掐我的脖子，反反复复，我昏迷又醒来，然后再昏迷，差一点就死去。但终究没有。我在昏迷的时候，生出一种格外奇怪的感觉，我明明没有见过星星，但我却觉得星星在我的头上闪耀着。星星的光是变幻着的，一会是乳白色，一会是冷蓝色，一会又是淡淡的紫色。我在星星下慢慢地走着，就像每次从你这里离开一样，心里总是怀着一点痛苦，一点茫然和一点期待。突然我醒过来，发现我被绑了起来。我的手横在桌上，她正拿着刀，朝我砍过来。我听到一声闷响，然后我看见我的手在地上溜溜地滚动着。」
你拿出两粒磨得平整的石头，慢慢放进他的眼眶里。这次不知为什么，过了很久，石头才变成活着的眼珠，但颜色再没有从前的美丽了。
「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不痛苦，也不觉得难堪，我只是盯着那节手臂，看它在地上滚来滚去，像被人踢了一脚的气球一样。手臂很快沾上了灰尘，变得脏兮兮的，简直十分难看，十分丑陋。这时候，她突然弯下腰，将那恶心的东西捡了起来，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灰，然后将它放进了口袋里。那一瞬间，我仿佛变成了离开我的那节手臂，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颤抖，她的温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在那一刻，我觉得非常非常满足。我想，哪怕再也不来你这里，也够了。是的，我实在是满足极了。」
他望着你，好像望着虚无的空气一样。他的模样和从前没有任何的区别，但你却觉得如今的他实在是陌生得可怕。
「我被关在小小的笼子里，再也没出去过。一开始，我是有些烦躁，因为那个笼子实在是很小，我不得不蜷缩着身体，才勉强能够适应。但后来我又换了念头，逐渐变得愉快起来，因为她实在是太体贴了。你看，正因为她砍掉了我的手臂，我才不会被笼子弄伤，她用火钳拔去我的脚趾，也一定是出于这样的考量吧。总之，她虽然表面上对我十足的糟糕，但实际上，她总是为我着想。后来，她也把我从笼子里放了出去，让我像以前一样活着。我，我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翕动着苍白的嘴唇，你以为他会流泪，但并没有。一直以来，你都觉得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子，但此刻，他的整张脸都被一种执着而炙热的光芒笼罩着，这令他看起来有一种惊人的美丽。
「我为我从前那样说她而感到羞愧，我也实在应该感谢你，是你将我送到了她的身边，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你正在锯桌子的脚，闻言，你加重了手里的动作。接着，你拿着小小的木块，放在他的脚前，等了许久，才化为原本的脚趾。
你对他摇头。他不知道他不过是个可怜的，可笑的，膨胀的，愚蠢透顶的家伙，他以为如今的他能够给你什么，但还远远没到时候。
现在你什么也不要。
你再一次送走他。
在漫长的时间里，你准备了更多的材料。你收集了数以百计的石头，你劈开了无数根树干，你点火又灭火，如此循环了数百次，直到你的小屋里堆得满满当当。
他一直没有来。
也许他不会再来了，你想，他大概早已经死去。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那里，没有人。
但你最终还是见到了他。
或者说是，最后一部分的他。
你听见敲门声，极轻微的一声，仿佛生命里最后的一道呼吸，悄悄地就逝去了。你打开门，没看见男子的身影，只看见一个小小的木匣子卧在地上。
你拾起来，打开。
一只手在里面蜷缩着，因为缺少水分，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仿佛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你一眼认出这手是属于那男子的，准确讲，是曾经属于。你戴上手套，慢慢举起断手，切面十分光滑，不知是用什么样的利器砍断的。
无论如何他最终仍回到这里，回到你的身边。
你拿出所有等待已久的材料，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一点一点地为那只断手拼凑出完整的身体。骨骼，神经，筋脉，器官，你按照着过往的记忆，慢慢地将那些材料拼出类似于他身体的形状。你记不得到底花了多久，总之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勉勉强强地将记忆里的他立了起来，当然，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堆冰冷的，毫无生命的垃圾罢了。他不会呼吸，不会说话，不会心跳，也不会用眼珠望着你，如果这就是死亡，如果这就算死亡，那么，他已经死去了。他留下的，只有一只手。
你尝试着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