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待在同一间房,他将撄宁揪住他衣袖的手掖回被窝,收拾好杂乱的客厅出门。
楼道供人走路的空间狭窄。
尤其到了冬日,墙边堆满了取暖用的散煤、塞满木柴的蛇皮袋、油毡纸、木板,一楼甚至还放着几个废弃的轮胎。不过幸好平时楼道还亮着灯,不然仅凭窗外隐约朦胧的路灯,很容易被杂物绊倒。
聿清出门,按了好几下楼道的灯也没亮。最后一下,好歹是亮了,但就如行将就木的老者,颤颤巍巍吐出一道刺眼的、回光返照的亮光后,“滋啦”一声咽气儿,彻底报废。楼道再度陷入黑暗中。
聿清在原地静默了片瞬,脑子里立时想到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太过剑走偏锋,沉稳如他,也忍不住心跳加速。
聿清深吸一口气,等自己焦躁急促的心跳平稳下来。随后小心绕开杂物走向窗边。
楼道窗户早已破败不堪,四方木制窗框挨着墙壁摇摇欲坠,只有镶嵌其中的玻璃还在老当益壮地发挥余温,遮挡室外凛冽的朔风。
聿清修长的手指沿着窗框细细抚摸过,似在找什么,又像是摸着一幅精美的艺术画。
然后他骨节稍一用力,玻璃“咔吱”一声与窗框接缝处错了位。被夜风一吹,玻璃在共振与风的撞击下“嗡嗡”颤动起来。
用不了一夜,它就会碎。
又或者同窗框一起脱落。
楼道也因此会失去窗户的屏蔽,在这天寒地坼的冬季里常日阴寒。
聿清知道,过不了多久,这块地儿的筒子楼都要被拆掉。房东也不会想做冤大头再掏钱维修,大概率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租户不强烈要求修补。
聿清又拉开窗,抬手摸向窗沿,上面全是滑溜溜的冰——因为没有窗棚,下雨或下雪都是直直砸在窗沿上的。
不,冰还不够……
接下来几日,聿清每天都会回家。
*
撄宁从那件事之后一直没有出门,神经大条如吴倩,都发现了撄宁的不对劲之处。
吴倩将她蒙在脸上的被子掀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撄宁顿时如惊弓之鸟弹坐起身,抱着被子缩到一角。
“我吓到你了?”吴倩被她这样剧烈的反应同样吓得有些懵,“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身体不舒服。饭店老板说你最近没去,没吃东西吗?”
“哥哥这几天晚上回来,他给我带了饭。”
“所以呢,早饭没吃?中饭没吃?”
撄宁抿紧嘴,低头看着自己紧攥被子的手背没有说话。
“怎么回事?你这不吃饭怎么行?楼下不就有好几家饭馆吗?就算不想吃这些,还可以再往前走几步去仇阿姨那……”
“妈,我好困,我要先睡会儿。”撄宁没有精力分神应付,她疲倦得要睁不开眼了,又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你又怎么了?心里跟我憋着气呢?”
“没有。”撄宁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她感觉有些委屈,又不知为何委屈,仰起头将眼泪洇入绣花簇锦的被子里,胡乱地擦了擦。
“那你寒假舞蹈班想去哪儿呢?你感觉哪边教得好?反正过段时间我们要搬新家了,离得都不算远。”
“随便。”
“随便?你随得哪门子遍?这什么态度啊,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吴倩被她这兴致缺缺、一身颓靡的样子气到了,语气又冷硬起来,带着惯有的刻薄。
撄宁心想:“为什么妈妈每次都要这么跟我说话?她不知道我现在很难过吗?”她越想越伤心,一时间怨念四溢。一方面既不希望妈妈知道事情真相,又渴望她如晴雨表,随时对自己的情绪感同身受。
吴倩还在那头咕哝。
“我数三声,你再不起来我就要生气了。一——二——”
撄宁一把掀开被子,烦躁得揉了一下自己的乱发,大喊:
“我就不去,我就不去!”
“你们根本不关心我,我不喜欢跳舞!我不喜欢学习!”
“我什么都不喜欢,你让我死好了!”
吴倩这次是真的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撄宁这副模样,撄宁虽然撒泼打滚样样炉火纯青,但再怎么样也不会拿死开玩笑。她终于意识到是不是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于是小心翼翼问:
“撄宁,是不是老师骂你了?说你跳得不好?还是谁说你了?”
撄宁抱着头的手一顿,她不敢再这样下去,害怕一不小心就露了馅。于是拒绝沟通:“妈,我只是想睡觉了。”
撄宁这几夜里噩梦翻来覆去,完全睡不好。幸好聿清每天晚上都会回来陪她,她便像狗皮膏药粘在聿清背后,哪也不去。聿清每天都不厌其烦教她如何正确看待这些事情,还给她看了许多相关的纪录片。
撄宁也是现在才发现,原来在世界隐秘的角落,每天、每时、每刻,都有这么多女孩男孩正遭受着她所遭受的一切。
这种认知让她更为伤心。
也更为坚强。
只是她还需要一些时间。
吴倩走后她抽空给聿清打了个电话,问撄宁最近是不是表现得有些不对劲。聿清在电话里耐心开解。
聿清尊重撄宁的想法,选择隐瞒。只是明里暗里劝吴倩早点把搬家的事儿办妥,可能换个环境能让撄宁换个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