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在讲台上,面色冷清,脊背挺直,虽然套着宽松的运动校服,但当她垂下眼眸,平静的目光扫过整个教室时,就像一棵遗世独立的小白杨。
和她外形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缓缓念出的文字却细腻而有温度。平静的嗓音回荡在安静的教室,带着不自觉的温柔,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静下来听。
徐青澍眼神落在她身上,修长的手指好似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敲击着课桌侧边。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好好看她。
第二排,他能看得十分清楚。
她变了。
上次见面的那个冬天,她脸颊还有些白净细嫩的软肉,如今抽条了,脸也瘦了下来,褪去婴儿肥,越发显出尖尖的下巴。
那个冬夜,小小教室里的暖气烤得人犯晕,放学后,他的小班长絮絮叨叨地提醒他琐碎的小事,指尖套着银白的钥匙圈,转啊转的。
现在,她在他两步之遥,高高在上地念着文章。
写的是他见过的初中,却字字句句和他无关。
字字句句都十分遥远。
大概也是因为明德班里,除了徐青澍,再没有一个人见过九中,于是她讲出的小菜园、白蜡树、西府海棠和牵牛花都变得格外有趣,大家听得比以往都认真。
她讲有口音的数学老师在菜园边溜达,她讲冬天落满雪的没人清理的操场,她讲做课间操时食堂阿姨拉着一车大白菜路过,她讲放学的歌声和漫天的晚霞,讲许娟在毕业时给他们每个人写的长长的信。
讲到最后,秦蔓的眼睫有些湿润,她顿了一下,轻轻念出结束语。
“我不知道那些喜欢过的人还会再遇见吗,那些感动过的事还会再怀念吗。但我相信,刚刚告别三个多月的小小校园,一定会替我记得来时路,再回首时,路边盛开着鲜花,芬芳满枝桠。”
秦蔓写出这几句话的时候,没有去想一中的事情。她完完全全地回到了当时的那个秦蔓身体里,对未来的不确定,对曾经一切的感恩,迷茫和怀恋,既然涌上心头,那就写吧。
随着话音落下,她合上札记本,轻轻鞠了一躬,走回座位。但静谧的教室里,没有人出声打破这份温暖但悲伤的气氛。语文老师从教室后面往前走,轻轻鼓掌,这才掌声雷动。
语文老师点评了两句什么,秦蔓没有听清。
因为林晏在她坐下后,就从左边侧头看她,勾唇笑了一下:“看来你初中给你很多温暖?”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搭话,秦蔓有些莫名地看着他,随便点了点头。
林晏头转回来,看着前面那颗脑袋,感觉越发有意思了。
而徐青澍,从“那些喜欢过的人”开始,轻轻扣着桌边的手指就蓦地停下。
还会再遇见吗?
当然还会再遇见啊。
*
换座位之后,秦蔓开始还不是很自在。
但是自从她学会把现在的徐青澍和记忆中的徐青澍当成不同的两个人,区分开来之后,就自如多了。
毕竟徐青澍的改变实在是不算小,除了那张脸还是按照以前的轮廓长开以外,发型和身形都变了,个性更是彻底改变,哪里还有以前的半分影子。
他现在好友如云,去哪儿都前呼后拥,知道的是第一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明星。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秦蔓把左手握拳垫在下巴底下,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算数学题,只当记忆里的那个徐青澍真的出国念书去了。
景思佳从厕所回来,恹恹地窝在座位上,上课预备铃响起,这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
她看一眼专心算题的秦蔓,咬了咬牙,还是凑过来:“秦蔓,晚上……可不可以帮我带个饭,我内个来了。”
她很小声地暗示,面色尴尬为难。
秦蔓直起身子,点头:“当然可以。你想吃什么?”
“带一个掉渣饼就好了,加个鸡蛋吧,谢谢。”
秦蔓指指自己的保温杯:“别客气,你的热水不够的话,我杯子里还有。”
景思佳感激地点头。
秦蔓怕自己在食堂吃完饭再带回教室,景思佳的饭就凉了,吃完再买又怕掉渣饼卖完,于是干脆给自己也买了一份掉渣饼打包带走。
正是饭点儿,食堂里熙熙攘攘,路上人却很少。
秦蔓走进教学楼,穿过走廊,进楼梯间。
明德班在四楼,高处不仅不胜寒,高处还要爬楼梯,秦蔓叹一口气,垂头迈上台阶。
爬完一层转个弯的功夫,楼上有人下来,她抬头随意看一眼,高瘦清峻的身影倒是没变,是徐青澍。
秦蔓不动声色,在他视线扫过来之前,默默低下头,装没看见。
空旷的楼梯间,她越走越贴边,最后沿着墙根走,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给您让路。
徐青澍下楼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落在她头顶。
为了不露怯,秦蔓没有加快脚步,甚至刻意放慢了些,反正她确定,徐青澍不会跟她讲话。
他往下,她往上。
一步一步,错身走过。
徐青澍的眼睛没离开过她,但她不愿抬头,自然就不会知道。
看她这样回避,他心里忽然有些烦,手揣进裤兜,走得果断。
又上了一层,秦蔓在转弯时侧头向下看了一眼,徐青澍的影子早就消失不见。
那一年,她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漫天昏黄晚霞里,他向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来。
时至今日,她没有一直等他,他也不再向她而来,记忆本就模糊不清,更何况隔了经年岁月。
现在比陌生人还不如,默契地互不打扰,也挺好。
秦蔓回到教室,掉渣饼还热着,景思佳在旁边夸她细心,说着好感动之类的话。
秦蔓咬着掉渣饼,喷香的酱汁早就渗进了饼里,金黄的煎蛋颜色漂亮,一口下去咸香无比。
还是矫情了,谁稀罕跟他默契还是不默契,好好吃饭好好学习,比啥都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