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好肉馅的饼子一一放进锅炉里烘烤,没几分钟,面饼的香味与诱人的肉香便一同迸发出来,其中还带着丝绵软的奶香,这混合的味道瞬间盈满整个厨房,霸道得与传统宫廷小点大相径庭,带着太多贵人们口中上不得台面的市井味。
曹女使悄悄地吸了吸鼻子,竟觉得五彩角子一下就索然无味了。好在她早早便另焖了一只熊掌,才觉得自己不至于被江荠“平平无奇”的饼子比下去。
这时,梨汤也煮好了,江荠挑了一套几近透明的琉璃器皿,用来盛放梨汤。琥珀色的梨汤配上清透的琉璃器皿,正是近年来梁人愈来愈推崇的雅致。江荠又随手在木制托盘上洒下一小捧金黄的丹桂,正与秋日相称。
这信手拈来的本事让一直偷偷关注江荠的曹女使看得十分眼热,在燕国长公主还权势滔天的日子,她在宫中虽也蹭过几日女官的课程,但还没等到她真正学到点什么东西,观主就带着亲近的奴仆离开了宫廷,又只选了最为贴心的几人一同在观中生活,其余女使黄门并甲士都打发去了庄子。
曹女使缺了教导,于饭食上倒还有几分天赋,但在装饰摆盘上就差了许多。这也是观主这些年心思并不在饮食上头,不然即便一时落魄,纵使曹女使有后台,也轮不上她上前伺候了。
待肉饼烤制完成,江荠撒上一层芝麻,又是增添一重香气。
毕竟是借了修道的名头,观中饮食虽不真正遵循清规戒律,但从上至下也素来讲究一个洁净淡雅,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调味中正平和,便连焖熊掌也能做出个清淡的滋味。而这截然不同的肉丝西饼味道市井且霸道,真是十分诱人。
江荠摆好盘,便朝曹女使说:“这点市井粗陋饮食,也不知合不合观主的脾胃,姐姐多年侍奉在贵主身边,不如替我尝一尝,评判一番,也好让我定定神。”
曹女使的菜品也只差摆盘功夫罢了,闻言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轻咳一声,说:“自观主离宫之后,都是我跟着干娘一道伺候饮食,这上面我倒是知道一二。”她本就是个爱吃的,接过江荠切开的半块肉饼便尝了起来。
入口的瞬间,只觉得满口生香,饼香肉香菜香各安其份,竟没有一丝可以挑剔的地方。
往日里院外也有沿街叫卖的西饼,但观中一直隔绝内外,其中一条严苛的规矩便是观中之人决不能用外面的饮食,她虽馋那肉香久了,但从没有尝过,但想来也不会比口中这饼子做得更好吃了。
江荠看她吃得香,便对这观里的生活有了些猜想,一时心神放松,也起了谈兴:“市井之中,其实也有多种美味。比如这道肉点心,若在饼中浇上多年的老卤汁,更是有滋味。再有州桥夜市的水饭,王楼前的各色肉干,都是无上美味。”
曹女使却也不是个笨人,听着心生疑窦,开口问:“听干娘说,你也是年幼便入了宫,昨日才出来,怎的对市井懂这么多?”
江荠脸上常带着的笑意凝了一瞬,而后若无其事地说:“大膳房也管着肉蔬采买,我听那些卖货的人常常提及东京城里的美味,便记在了心里。”
她笑意又盈满双眼,看着曹女使说:“本想在姐姐面前卖弄,没想到却一下就被识破了。”说罢,眨眨眼,端的是一片诚挚可爱。
这解释毫无破绽,曹女使似是信了,没再多言,转身回去忙剩下的事。
江荠心中一动,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些,自己差点看走了眼,也是,毕竟那位可是燕国长公主,身边怎么会留下真正的笨人呢。
江荠心中反思了一瞬,她本觉得张琬离了宫便放飞了,再没有平时的谨慎,自己又何尝不是。
不过江荠向来不爱为难自己,念头转过便放下,询问曹女使可需要帮忙。曹女使日常都会发愁摆盘一事,有人替她自然是感激不已。
虽江荠又进上一道肉点,但毕竟没人吩咐她能进内院,这顿饭食仍旧是曹女使并另一个女使送进去。江荠最后见自己也帮不上忙,便回了厢房。
厢房之中,张琬正在习字,想来是把江荠昨日说的赚钱的法子听进了心里。张琬心神都融入笔尖,有人入门她也并未受影响,江荠便轻手轻脚走到她身旁。
张琬写的是《梦奠帖》。
宫中女子多寄情于佛道,中宫圣人娘娘就笃信佛教,张琬依着中宫过活,佛经名帖是自小便抄惯了的。江荠来时,她正好写到最后一句“善恶报应,如影随形,必不差二”。
“姐姐今日又做了什么吃食?”
张琬的声音唤回了江荠,她把视线从那十二个字之间移开,答道:“一道市井之中的肉点心,你素来不爱肉食,也就没带回来。”
果不其然,张琬光是听着就蹙了蹙眉。她这毛病入宫之时便有了,江荠也没探究过,左不过跟当年那事相关,又何必故意揭开这伤疤。
张琬见江荠之前一直盯着自己的习字,有些赧然:“前些日子都在忙着疏通关系,惫懒了许多,这幅字写得没有章法。”
江荠虽于书画一道上天赋平平,但在禁中那等汇集天下珍宝的地界待了许多年,眼力也有些,知道张琬这话不过在自谦而已,就江荠来看,这帖笔力苍劲古朴,用墨淡而不浓,且落笔之间转折自如,反正她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
但她也知道张琬这个女秀才,一向自我要求严格,未免她又折磨自己,连忙转了话头说:“以我今日所见,观中规矩严苛不下宫中,且隔绝内外,我们还得迅速寻个住处搬出去。”
张琬本就不愿意与宗室之人扯上干系,更何况观主人还是壬午旧人,她更是惶恐不已,如今江荠说要快快离开,她自然忙不迭同意。
两人达成一致,江荠便帮张琬收拾笔墨,看着这幅字帖,江荠说:“我们那点东西,贵人也必定看不上,好歹对我们也有照拂之情,不如就拿这幅笔墨奉上去,也算是你的一番心意,如何?”
张琬略微有些诧异,但她毕竟也不是不通人事,只是迟疑道:“这幅字不过平平,要不我再认真另写一幅?”张琬自幼习王羲之,《快雪时晴帖》才是她写惯了的,这幅欧阳询的《仲尼梦奠帖》不过是她今日偶有兴致,随手落笔成书,以她的眼光,真算不上太好。
她们入宫之时,这位长公主已经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