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布置按照路青的心意来,草坪婚礼,背靠着一汪清澈的湖,场地铺满空运的鲜嫩欲滴的厄瓜多尔粉白玫瑰配着蓝色的绣球花。
路意浓当花童,天热得厉害,她跑来跑去提裙摆、送手捧花和对戒,汗水从额缝淌下来,她感觉脸上的妆有点花,化妆师编的鱼骨辫也开始有点松。
新郎新娘与大家合影时,她被夹在中间,面对着黑洞洞的镜头,绷紧了笑。
除了路意浓,路家没有人来,章培明的母亲也没有来。没有长辈坐镇,婚礼本身轻松,又好像有些草率。
婚席开宴,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坐在她身边,她长得并不算漂亮,圆钝的脸,五官有些扁平,细长的眼睛扫下来倨傲地垂眼看她。
她叫杭敏英,是章培明的亲外甥女,姑父怕路意浓孤单特意被安排过来与她作伴。
路意浓对待同龄人是热情的,但是杭敏英高高在上的气场隔开两人的距离,她被上下打量挑剔,如坐针毡。
“这条裙子是今年的新款,我舅舅对你不错。”她这么说。
“你家里的事情,我妈妈都跟我说过。你妈妈去世了?你爸爸是做什么的?他几个月能挣出这条裙子来?”
“哦,不好意思。虽然我也是K省人,但我爸是江津大学教授,妈妈是公司股东。我没去过垣城,也确实对你们这样家庭的收入不太了解,有些好奇。”
她嘴里说的不好意思,脸上的神色傲慢却分明不是如此。
路意浓心绪单纯,在她的连珠炮式的发问中,第一次体会到尴尬、羞辱又无措的混杂情绪。但她年纪太小,不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是姑姑给我买的。”她捏紧裙摆,首先低了声。
“你姑姑是挺漂亮的,”杭敏英看她软弱,笑得轻蔑极了,“多亏你姑姑,不然你也没机会跟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说完她跳下椅子,跑到主桌她母亲的身边加了座,娇娇笑着投过来一个挑衅的眼光。
那一顿饭,路意浓吃得如鲠在喉。她战栗地意识到身上的裙子、眼前的餐食是有价格的。
她没有足以匹配的血缘,这并不是她能承受的高昂。这一点认知,如剾刀解割她脆弱的心脏。
她尚不明白那种暗流涌动的羞耻叫自尊,杭敏英轻而易举击碎它,留下满地支离的碎片肆无忌惮地荡扫驱逐最简单的快乐。
此后余生的每一步,金钱都走在了情绪之前。
她是这样,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心事重重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