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泉忽道:“隐枝丫头。”
隐枝站起身道:“老太爷。”
汪泉道:“你坐着说就成。前些日子,你嫂子带你去淳安和商家那个解元相看,如何?”
隐枝乖乖坐下,却不知道如何回这话了。她知道家里有意想要退亲,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可是她心里,确实也对商辂有些好感。
隐枝答道:“商家解元确是出口有章、进退有矩的真君子。”
汪泉一笑,山羊胡子微微颤着:“商家解元,依理应在傅家五族之内,因有举人功名,还有魏王府、浙江府都督同知、云南道御史共同作保,才免于流刑,只是被带走查问。”
“咱们家虽说是武将世家,但也不是那逞匹夫之勇、好高骛远的人。这傅家毕竟是有罪之族,若是你们还肯听我一句话……”,说着,汪泉将眼神转向了汪瑛和沈氏夫妇,“你们这做父母的,就做主把隐枝丫头这门亲事退了。何况眼下他们六礼未成,并不麻烦。”
香炉内的阵阵凉烟散去,又似聚在隐枝眼前,熏人下泪。
只是隐枝的眼睛就像撒了一把香灰一样,刺痛却又干涩,竟也没有眼泪可哭出来。
满破算上,她已经为了商辂和汪柯吵过一架,这一遭,家里想要退亲,她是再也不能驳的了。
家里不支持,恋人的感情也是未知数,这种事就算放在现代,也是只有分手一条路可走了。
隐枝心里发酸。
汪瑛点头道:“都听爹的。”
沈夫人却以帕掩面,道:“爹,咱们说给隐枝丫头退亲容易,可我儿刚让人给锁了去,不如就一起……把辕丫头也给……给休了吧!”
沈夫人这话一出口,汪隐枝、汪泉和汪瑛齐刷刷看向她。
汪瑛心道:见人落难便要弃如敝履,好不仗义!
隐枝心道:这种时候要跟人提离婚,这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汪泉辈分大,又是一家之主,直接开了口:“休了?怎么休?为什么休?辕丫头是犯了七出中的哪一条啊?咱们家把她休了,她娘家人都在外流放,她能往何处?有所娶无所归,属三不去啊!”
沈氏无法,只得噤声。
反正她来日方长。身为婆婆,磋磨儿媳妇的手段数不胜数,要不然中国古代怎么有句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呢?
汪泉抓大放小,不再说商辕的事,问道:“瑛儿,柯哥儿被锁了去了,你有何法子?”
汪瑛病弱孱孱,突然被自己老爹点了名,转过头来,眼睛睁得老大,脸上又没几两肉,活像个外星人。
“我也没什么法子……柯哥儿叫人锁去了……若是无罪,自然能放回来……”
他语速缓慢,声音也奇奇怪怪,似泣非泣,似咳非咳。
家里人只道是自从十多年前,汪瑛受了那次重伤,害了元气,一直体弱。汪隐枝却知道,这是因为毒品。
汪瑛吸食阿芙蓉,在这个年代尚且算不上吸毒。且明代只有吸食和口服,没有肌肉注射和静脉注射,毒品含量就小上不少,再加上阿芙蓉比之晚清的鸦片、现代的□□,纯度也差了不少。
即便如此,其成瘾性也不可小觑。
汪隐枝原身的记忆里,汪瑛一日不吸食阿芙蓉,心腹处便会剧痛,旧伤愈合之处尤甚。明代并没有吸毒和禁毒一说,阿芙蓉也没有到普及的地步,临床的郎中们更少知道其成瘾性,再加之古人讳疾忌医,更少有人知道“毒品”的概念了。
汪泉鼻腔里哼出一口气,山羊胡被吹得抖抖簌簌,拿着拐杖直指汪瑛:“你这不争气的爷们儿!柯哥儿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家还能指望谁?”
汪瑛当时便被吓得心脏乱跳,出气多进气少,忙用手抚着胸口,另一只手伸出来,抵着拐杖头,弱声道:“都听爹的。”
汪泉收起了拐杖,重重地戳着太师椅下的梨木踏板:“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唉!若是柯哥儿这个月回不来,我这把老骨头,就上郕王府去,求求情。”
远远地便听一小奚童奔来,远远便听他高声唤道:“老太爷——老太爷——”
汪泉见他人影,便道:“何事?进来说话!”
小奚童跪道:“大奶奶听说大爷被锁了去,一下子昏倒了!”
汪泉忙问:“可叫了郎中吗?”
小奚童摇了摇头:“还没有……”
不一会儿,商辕的陪嫁丫头百吉也奔了过来。
百吉还未到门口,汪泉便叫百吉进来说话,又叫那小奚童去请了郎中。
只听百吉道:“这几日大爷不在家,我们奶奶老说身子易疲倦,动不动就心慌。今日一听大爷出了事儿,人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孙媳妇生病,按理说汪泉应当避嫌。可是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去看看怎么能安心?
汪泉拎起拐杖便道:“我去瞧瞧!”
汪泉在大明已经算是长寿了,接近古稀的年纪,还健步如飞,那拐杖拿在他手里,就是英国绅士的雨伞——摆设一件。
隐枝和沈夫人并排疾步走在汪泉身后,而汪瑛则是坐在步撵上,悠悠荡荡地往前晃着。
走着走着,汪泉似是嫌弃拐杖碍事,直接将那拐杖扔给了身后的隐枝。
汪泉的这支拐杖,是当年汪泉随宣德皇帝的亲弟弟、襄王朱詹墡,平定汉王朱高煦之叛乱时御赐的。说起来那已经是宣德元年的事了,这支拐杖的岁数比汪隐枝还大一点。
这支拐杖既为御赐,自然是精致非常,杖身是川陕一带的小叶桢楠制成,周身纹路像是水波涟漪,手柄是以犀牛角雕成的戴胜瑞鸟,取“带胜”之意。拐杖的手柄与杖身的连接处又是以黄金锻接,富贵华美。这一份皇恩,汪泉也是时时带在身边,尤其是出门面见皇亲或是入宫朝觐时,更是随身携带,以示对当年宣德皇帝的敬重爱戴。
几人刚到商辕的闺房,便见满院的丫头都在屋内伺候着,几个奚童小厮们也战战兢兢地坐在院中廊上等候差遣,见这么多主子一同到来,院中的男仆尽是起来微微躬身,以替叩拜。
汪瑛来了这里也是更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