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她,然后清理掉吧。——作为命令而言,这是不是亲切明了呢?”
太宰轻快地说。
‘清理掉。’
在黑手党,这好像只有一种意思。结局往往是垃圾清扫场,水泥柱,“你已经没有用了。”
“我?”
“没错。”
“……为什么?”
“需要什么理由吗?杀人在这里,和吃饭是等同的行为哦。”
“是吗。但是,我只是个新人,派不上一点用场。比我有用,适合完成这件事的人不是很多吗。”
我用最冷静的态度质询着。
但实际上,心脏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样,被某种不快的未知充斥,开始拼命跳动。
仔细想来。
——迄今为止,我有杀过人吗?
比起杀人,反而是自己无数次的失去呼吸。本来,我认为那也已经需要许多忍耐,一次都没有思考过会有“被这样要求的一天”来临……不对,那只是逃避现实。我知道这样一天总会来的——
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那是如此容易变钝的决意。
“不愿意吗?”
太宰没有回答我,只是发问了。
他既没有笑,也没有露出任何容易辨认的表情,我却感到很危险、让人冷汗满身,大气不敢出的恐惧。
这本身就好像一种提示。
“……我明白了。”
最后一个音节脱离咽喉的瞬间,身上的压力忽地一轻。
然而,它却并没有消失,只是挟裹着某种东西沉降到了更深的所在。
“——哎呀,”太宰忽然很惊讶地睁大眼睛,“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呢。”
“为什么?”
“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他终于放弃了□□手里已经变得皱巴巴的活页纸,忽然转移话题,没再追问这个让我大感不妙的问题,“话说回来,刚刚你问我为什么是你吧。”
“是这样没错。”
“想知道吗?”
这对话是否有些让人不快的熟悉感,“是的。”
“不告诉你。”
“……”
现在盘踞在我心口的,毫无疑问是被称作杀意的东西。这样好了。现在就满足他的毕生夙愿,把这坨由欠揍和贱组成的生物谋杀在办公室。我现在就有这样的冲动。
“哦哦,这还真是让人心跳加速的美妙眼神!是打算把我扔下楼还是用领带勒死呢,因为是千鹤子所以不管哪种我都挺欢迎的啦。”太宰露出羞涩的笑容。
让人无力。这种没营养的插科打诨是不能带来心理性胃疼之外的任何东西的。也笑不出来。
不管是太宰的贱还是别的什么都一如既往——仿佛是这样。
但是有什么变得不同了。至少对我来说,有什么无法回到五分钟前。
……
「arisu」。
本名是麻生杏。现年二十岁。现在以名字发音转换而来的「有栖」作为称呼,在三和会内活动。
直到十八岁为止,都在横滨郊区的私立基督教女校进学。在父亲的组织被港口黑手党摧毁后,流落租界内的某个协会,那是占据租界中立地带、作为销金窟为高官名流提供服务的灰色场所。
也就是卖.春。
这个世界的横滨租界,是罪与界限都无比暧昧,各国势力与三教九流盘踞的法外之地。不管是赌场也好偷渡客与军火贩的藏身处也好妓.院也好都绝不稀奇。
正是在那里,她与三和会的会长相遇,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脱离苦海,甚至在组织中也得到了一席之地——这是我在之前就得知的事情。但与此前清晰可查的档案相反,关于「有栖」的情报极度匮乏,这从侧面反映了不管对里世界的哪里而言她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果不是内田的供述得以让人发现两者的联系,即使在今时今日动用情报搜查,也很难迅速得到有价值的东西。
我注视着屏幕上用文字组成的某人残缺不全的人生。
上面有着微笑的少女。
藏青色的制服,黑缎一样的浓艳长发,面对镜头外安静腼腆的笑容。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形象。无法与我现在认知到的印象重合。在这格格不入的背后,是将过去与现在割裂的黑暗间流出的冰冷空气。
……这就是,我将要杀死的人。
直至目前的交锋中,率先挑衅的三和会反而毫无背水一战的气魄或实力,在与港口黑手党的攻防中不断显露颓势。没有相应的实力,又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谋的蠢事……
从内田的话与他们两人的关系推测,是为了向港口黑手党,向太宰复仇。但是,为此若将自己现今的栖身之所捣毁是没有任何利益的。
或者、换一种思路,如果这正是她的目的——
“……”
还是想不通。
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系统时间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跳到了深夜两点,在键盘敲击声消失后,房间变得一片寂静。
为了休憩而闭上眼睛。
白日的最后,太宰说,“要抓紧时间哦。”
“——话说回来,因为这件事我们的人手也有点不足呢~要自己努力努力才行。”
总而言之,就是一气把难题都推给了我,明明交给我会更没效率。
太宰在想什么,我一点都搞不懂。
现在他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
除了每天会在同一个地方相见,被他指使得团团转之外,我们实际上没有任何交集,说是陌生人也无妨。何况,即使距离如此接近,他仿佛也一直站在别的地方,注视别的场所。
即使一无所知,那一定是遥远的,我不理解的什么。所以,才想要知道——
大约正因如此,才不小心忘记了正是黑暗让人恐惧。
即使如此……他的手是真的很温暖。
是已经几乎要被我遗忘掉的、怀念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