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马上意识到她的目光,合上卡轮,抬眼对她笑了一下,说:“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说没什么,可是弥依总觉得哪里不对。她默默下了车,走在裴寂身边。他的呼吸声比平时重了一些,听上去精疲力尽。尹玲已经站在门口,见他们过来,伸手点了卧室旁边的房间。
“依依,让你朋友在这休息。”尹玲说,“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安顿好你朋友就出来帮我干活吧。我晚上要煮汤喝。”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弥依一眼,扭身到后花园去了。
弥依很熟悉尹玲的这个眼神。她肯定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没在裴寂面前明说,证明她不想让裴寂知道。于是弥依也没作声,只是开门,带着他进房间。
是书房。宽敞又简单,没有床,但有一张看上去很舒适的美人椅。一旁的小茶几上摆着一套紫檀茶具和水壶。弥依在房间里看了一圈,跟在自己家里一样,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摸出梅花茶包,又烧上水,领裴寂走到美人椅前,伸手去脱他的外套。
裴寂没说话也没动,任她动作。弥依把西装外套折了一下搭在臂弯上,推了推他,示意他去椅子上坐着,他就在这时候伸出手,把她的手肘捉住了。
弥依眨了一下眼睛,人已经被他拉到了怀里。
她靠在散逸冰冷香气的怀抱里,宽厚的手掌轻轻捂着她的后脑。裴寂叹息了一声,很轻地问:“为什么不叫上我?”
弥依沉默了一下,说:“因为你太累了呀。”
“我再累也可以保护你。”
弥依哑然。“我不可能永远要你保护的……但是今天我确实把事情搞砸了,对不起。”
她道了歉,就想从他怀里退出去。裴寂却没放开她,把她搂得更紧了点,伸出一只手从侧边轻轻抬起她的脸,仔细看了看。
“你怎么了?”他问,“为什么不开心?”
裴寂果然轻而易举就发现了她的情绪异常。弥依想说没什么,但是裴寂当然不会信。而且她是想倾诉的,只是她觉得这件事说出去有点丢人。
脑子里有点乱,弥依还没想清楚,就顺着本能开口了:“因为我挺差劲的。”
裴寂皱眉:“什么?”
……这种情绪还蛮难解释。大概就类似于——想到她搞砸的这一切,她就不愿意留在他怀里。因为她配不上这么漂亮,这么好的东西。
弥依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鼻子就一酸。
她硬把眼泪憋回去,平淡地说:“扎洛是真的讨厌我,因为我……我想我应该是疏忽他了。他那么委屈,不像是演出来的。”
“弥依……”
“他说,我考虑了每一个孩子的未来,就是没有考虑过他。所有孩子都有礼物,只有他没有。”弥依说,“如果是这样,对他来说真的很残酷,对吧?”
裴寂说:“不是的。你——”
“我记得,我最多的时候带过四十多个孩子……”弥依揉了揉额头,“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想的了……我确实没有那么多东西分给四十个人,但那种时候我应该会解释清楚的呀?我真的想不通我为什么会那么做——”
裴寂听出她声音惶然,甚至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她真的为自己可能造成的偏颇而感到不安。他稍用点力捏了捏她的手肘,示意她停下:“听我说,弥依。”
弥依委屈地闭了嘴,看着他。
“你没有义务做到完美。”裴寂也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和,“你救了他,他就该为此感激你。如果你没有额外给他什么,他就该认命。明白吗?你没有责任迎合他的期待。他没从你这里得到额外的馈赠,所以心态失衡,这是他自己的无能之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弥依声音闷闷,“我倒没想过要他感激我。”
“那是因为你很好。”裴寂说,“而不代表他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依附你。你的朋友说得一点也没错,你不亏欠任何人。你不欠扎洛,也不欠丹尼尔的。”
弥依想起鹿少年那双通红的眼睛。“我骗了他诶。”
“他笨才会被你骗。”裴寂说。
弥依看着他。眼睛还湿润着,脸上已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就是偏向我。”
“不是我偏向你。”裴寂说,“是你对他们太温柔,让他们忘了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
他说完这些话,喘了口气。弥依马上听出他的疲倦,又推了他一把,说:“快去坐着!”
她这下推得用力,他又完全没设防。裴寂向后退了一步,弥依趁机伸出藤蔓,勾住他的腿弯,几乎是绊着他,让他摔在了椅子上。
这一下倒说不上狼狈,但裴寂敞着双臂扶着椅子,配上他一瞬间意外的表情,又一次让弥依感到他有了破绽。
于是她就贴上去了。
裴寂还没反应过来,她就钻进了他怀里。藤蔓又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没什么攻击性,只是软软地贴在他身体各处。弥依头垫着他的肩,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小声说:“虽然最后是玲玲救了咱俩,但是谢谢你及时赶过来。”
裴寂哑然失笑,摸摸她的头发说:“跟我何必道谢。”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山洞里?”
“很好找。”裴寂说,“找个时间,我教你分辨行踪。”
弥依又蹭了蹭他。她脑海里回忆着他每一次帮助她,安慰她的时刻,突然觉得安心又高兴。她说:“你真的好厉害呀。”
裴寂说:“很快你会比我还厉害。”
弥依支起身体,看着他的眼睛。
“就算我比你还厉害,我也觉得你特别好,哪里都好。”她笑意盈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所以我很喜欢你。”
——我很喜欢你。
裴寂看着弥依,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话来得他始料未及。但细想又能明白,这的确是弥依能说出的话。仿佛由阳光和花香构成的女孩,无论是表达好感还是亲昵都坦荡温软,干净到了剔透的程度。
他的心却空荡荡地坠了一下。
裴寂勉强勾了下唇角,说:“弥依小姐,觉得我哪里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