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要的是干净而且彻底的爱,对吧?”尹玲说,“好久以前你就这么说过的,要全身心投入,不掺杂质,爱到极点,这才是你想要的。”
“……是呀。”
“你觉得他能做到吗?”
弥依看着尹玲,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说,“尤其是听完你说的这些。”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尹玲叹了口气,“你说你天天本来就傻了吧唧的,要是你真被他骗了,我能打得过他吗?”
弥依想,凭她目前对裴寂的了解,就算尹玲打他他应该也不会还手。前提是,他不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说:“有你提醒过我,我一定会小心的。”
“我可知道你。”尹玲撇了撇嘴,“一跟人热乎起来就马上掏心掏肺,人家说什么你都愿意信。我看你还是当心着点,要是发现裴寂有哪里不对,你找我,我帮你分析。”
“可我找不到你啊。”弥依说,“我看丹尼尔还能给生者打电话,你也没给我打过。”
“我连登记都登不了,怎么打电话?真打了你不会吓死吗?鬼来电嘞!”
“你给我打电话我怎么可能害怕嘛。”
“等你回去了,我说的话你就听不懂啦。打电话也没用。”尹玲说,“人鬼殊途嘛。”
她站起身,示意弥依过来。
“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别的东西。”
弥依一路跟着她进了房子,又进了她的卧室。尹玲的卧室里也有很多元素瓶子,摆在原木小桌上,另一面墙上整面镂空做了书柜,书一直摆到天花板。弥依说:“这下你可以好好读书了!”
“是呗。”尹玲平静地说,“牛东昆那个王八犊子在下面还来找过我呢。看见我读书,又说我读这些没用。”
“他干嘛来找你?你俩早就没关系了。”
“他觉得人都死了,可以在底下重新做夫妻吧。”尹玲说,“还说要替我把书都清出去。”
“……请告诉我你揍了他一顿。”
“揍了。”尹玲说,“在这儿他可打不过我。有你的祝福,我比他强壮太多了,一巴掌下去,脸都给他抽散。”
弥依真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她一向不喜欢尹玲的前夫。那男人鄙视尹玲的爱好,蔑视尹玲的工作,自己却一事无成,就连亲女儿也没抱过几回。但那个时候离婚的影响实在是不好,尹玲的母亲也哭天抢地,要求她把这日子过下去。所以弥依忍着,直到她最后一次见到牛东昆。
那是尹枝枝九岁那年的六一儿童节。尹玲罕见地崩溃,给弥依打电话,求她帮忙带枝枝出去玩。她说自己实在是太忙了,王八犊子又一点活不干。枝枝小学最后一年的六一儿童节,她不想让女儿错过。
弥依就去了尹玲的家。打开门,家里乌烟瘴气。牛东昆瘫在沙发上吸烟,满地都是枝枝的玩具和小书。尹玲一边擦窗户一边骂,枝枝躲在窗帘后面哭着说想去儿童公园,牛东昆权当听不见。等尹玲骂累了喘口气,牛东昆掐熄了烟,只阴阳怪气说一句:“尹老师你可真有文化呀,平时装模作样读读书,一骂人还妈儿妈儿的呢。”
她很少生气,但那次她难得地体会到何为暴怒。她感觉尹玲就像是牛东昆免费聘来好坐享其成的保姆。他一哆嗦就有了女儿,抽着烟就有了干净的房子。即便这样还嘴上不饶人,想打压尹玲身为中学老师的气焰。
原本鲜活的女孩嫁给他,就只能在家务中变得暴躁不堪,用重复的脏话抒发怨气。弥依气得发抖,上前去拿走了牛东昆手里的烟,问他:“枝枝得过肺炎,你怎么还在家里抽烟?”
牛东昆懒懒地说:“哎呀。”
弥依说:“尹玲这么多活,你就在这看着?”
尹玲已经在叫弥依别说了。她知道说了也是没用,也怕牛东昆急了对弥依说不好听的。而牛东昆果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翻了个身,又说:“你心疼她,那你帮她干吧。”
弥依快气死了,卷起袖子帮尹玲干了一中午的活,日头一过又带枝枝去公园。枝枝玩得一点也不开心,闷闷不乐地坐在天鹅小船上,看着幽幽的水面。直到她带枝枝回家,站在家门口,枝枝问:“弥依阿姨,我能带着妈妈离家出走吗?”
弥依觉得难过,摸摸她的头问:“离家出走,那你们去哪儿呢?”
“去你家呀。妈妈提到你才高兴,她跟我爸爸在一起的时候,连书都读不了,可痛苦了。”
弥依听到孩子拿小嗓门一板一眼地说出“痛苦”两个字,哗地一下眼泪就出来了。
那天晚上她给尹玲打电话,说:“真的,你离婚吧,大不了你住我家,枝枝的生活费我给。”
尹玲声音也平静,说:“行。我看看,只是怕离了婚,孩子让人笑话一辈子。”
“我看谁敢笑话你。”
但那之后,尹玲更没时间读书了。她没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任何事。弥依给钱她不要,她就自己上班,兼职,给枝枝赚大学学费。转眼学费攒够了,她开始攒嫁妆。嫁妆攒够了,她又想给枝枝买套房子。等这些事都忙完了以后,尹玲已经看不清字了。弥依偶尔和她出门一趟,她看不清公交站牌子,需要弥依读给她听。
然后旁边会有自来熟的大妈称赞:“你女儿好孝顺,跟你关系真好。”
那时尹玲只是笑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