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想当年,碧螺池还是一方仙池,正同君上那般,气泽凛然,不可亵玩。如今,啧啧,竟成了鱼池,暴殄天物啊。”
我牙缝抵着颗葵花籽尖尖唔了声。
当年当年,当年我本是去凡世潇洒走一回,结果非但无半点潇洒可言,还落得十分狼狈。朱华把我从黄土墓里挖出来的时候,我早已失了人形,行将枯败的莲身躺在一副料子做工皆不错的棺椁里,九瓣真身余下八瓣。
我那身伤,说小不小,不过只消放回忘川水里养上千儿八百年,倒也养得好。然那时府君已下冥旨,将我放逐了。据说是为那趟凡尘里,我动手取了一个阳寿未尽的凡人的性命。在冥界,此乃是桩天大的罪过。可恨我伤重,伤到了脑子,醒来后将凡尘那茬事忘个精光,只得默默领了这份罪。
尔时,天大地大,硬是没有我的栖身之处。眼见我即将形神俱灭,朱华福至心灵,想起天上有位神君的宫邸里似有这么一方碧螺池。那池水乃祖古之渊的玄冰所融,正与我的癸水之身气性相合,因池中生着一种可以愈伤的灵藻,是以水色碧绿,却是难得之物。
朱华咬牙带我闯上九重天,被南天门的守将拦下,方闻知那位神君并池子已迁来了东荒独苏山。再才有了我的今日。
念起这桩往事,我正唏嘘不已。
婵娟倾身过来,道:“我是不是从未与姐姐提过,那碧螺池原是君上疗伤的地儿,每每大征小战回来,君上都要跳进池子里泡一泡。其间少不得要喝几口酒,身边也便少不得人伺候。当年各位姐姐争夺这个伺候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掌事的大姐姐见这样下去委实不成体统,便安排宫中仙娥轮番伺候。”
我吐两片葵花籽皮,觑着眼道:“你也去了?”
她遗憾摇头:“每回轮着我时,总有姐姐要与我换。我身份低,不好拒绝。”眼中精光一闪,“不过,虽未亲眼见过,我常听姐姐们私下里花痴,道是…”
我兴致盎然地倾过去:“道是什么?”
婵娟杏眼眯成两道缝,吞个口水:“道是君上一身肌骨,线条均匀,肥瘦得当,恰到好处的凹凸之下,似有磅礴之力含而不隐、蕴而待发,真正是一副活色生香的好肉啊…”旋又哀叹:“哎,如今倒是没人要与我换了,可君上也不用再去池里泡了。本还想着有朝一日必要开开眼,怕是开不成了。”
我默默也吞个口水,遗憾之情油然而生。
勉力端着正经形容,违心道:“你要想,那些看过君上身子的仙娥到头来皆被打发了出去,只你得以留下,可见君上对你特别器重。今时你得日日伴在君上左右,相比下来,未能看成他身子这桩小事也不算什么。”
婵娟诧异道:“难道我没告诉过姐姐,我并非君上选下来的,而是抓阄抓下来的。”
由于婵娟素日唠叨成习,一桩事翻来覆去能说上好几回,是以听她说话我习惯了开一耳,听三分。抓阄这桩,不好讲她说未说过,肯定我是没听过的。
我略心虚地摇了摇头。
婵娟犯阵儿嘀咕,方言归正传道:“依着君上当日的心思,全打发了一个不留才好呢。却是西王母她老人家表态,说纵使君上不在意这些,难保将来娶的夫人也不在意,总归要留个能服侍的。君上历来不愿拂她老人家的意,是才同意留用一个。众位姐姐争着抢着要留,君上不耐,最后便用了抓阄的法子。假若是个正经选法,哪里临得到我头上。”眼风溜儿一圈,接道:“姐姐你想想,她老人家亲来过问这么小桩事,不奇怪?”
我愣了愣。
婵娟胸间生生不息的八卦之火仿佛被点燃了,双目发光道:“这不过是我的猜测,不瞒姐姐,我琢磨着西王母她老人家那席话,突然提甚将来夫人,岂不莫名?依我吧,这话虽未说开来,却大抵同那位仙子脱不了干系。”
那位仙子,我自然知道说的是哪位仙子。
婵娟兀自滔滔不绝,后头那些话我半字未听进去。
纵然晓得那二人之间非比寻常,我却从未想到那层。
假如有日他们真的成亲,宫里拢共就我和婵娟两个宫娥,跑不脱须得贴身侍奉。能入玄洛法眼的人儿,想必出众。就是不知性情如何。
要我说,他这种冷漠性情,配个开朗活泼的好,可他又并不像喜欢开朗活泼的,大约还是清高孤冷的合他脾性些。如此,那位仙子十有九便是个冷面美人。
若只面上冷倒也不打紧,怕只怕一颗心也冷,这么的来,就不大好伺候了。想到这处,顿觉前景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