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宫这场夜宴场面铺得极大。单用以打亮的大大小小的夜明珠便陈有上百之数,明珠之光万丈,整座大殿亮如白昼。
我来至殿门,躲门角阴影里朝里扒望,但见宾主皆已各就各位,殿上座无虚席。
上列二席四首,自不必说鲛皇和鲛后须占得一席二首,另外竟是玄洛同那黎瑶仙子并肩列坐。玄洛手把一只夜光酒杯,正浅浅的酌,慢慢的饮。
我自思如此情形,要想与他说句私话却不很便宜。
因宴席方始,酒未至深,量那琉卿公主要稍待一待,待得众仙喝到眼花神惚时才下手为妥,是以这桩事姑且搁着再计,我扯了个眼皮,四下里搜寻岚光的身影。
我素不喜台面上的应酬交际,依我原先的算盘,此番就是来露个脸,问完该问的便撤回屋困觉,是才嘱托岚光择一处低调的席面,如此方得无声息地来,无声息地走。
自忽略了临靠上首的几张席面,逐次将安于殿角的偏席巡视而过,并未见着他。倒让我瞧见那琉卿公主,一团端庄贤淑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掐着酒杯小口抿酒,全不似憋着肚子龌龊的模样。
来回巡过几趟,我心里犯起嘀咕来,视线犹疑地折向上席。
最后,我找到了岚光。找是找着了,但有些问题。他选的这处低调的席位与我心目中所想的出入实在不是两般大,令我有点难以接受。他安稳坐在两盏满镶夜明珠的硕大灯台之间,正如一盏反光的人形灯台,刺得我头眼一晕。
我心情沉重地搁殿外踱了半晌,等来排成两列入殿呈献鲜果的鲛婢。遂灵机一动,吊在队列末梢跟着鱼贯混了进去。
入至殿内,我趁席间众宾客的目光皆被鲜果吸引之际,猫身从席后方迅速挪到岚光为我精心备下的坐席上,若无其事地落了座。玄洛正在左上手同我跟着两面席案,余光里他看过来一眼,自饮了口酒。
岚光笑成一朵太阳花:“你来得忒迟了,险以为今次又要空等。”
我有如乌云压顶,多少带点怨怼道:“当真是寻了处低调奢华的风水宝地呢。”
岚光搔了搔面皮,嘿嘿地笑:“原来确是寻到一个避人眼目的所在。不想今日长姐入席也有些迟,殿上便仅剩这张席空着,长姐却偏瞧上了我选的那处,赖死赖活要我换与她,我拗不过…”
为力证所言不假,他遥遥一指:“不信你瞧,脸白的不像样的那个便是我琉卿长姐,如今她坐的那处便是我起先选中的席面。”
我看向琉卿,发现她也正看向我。或许因为对她已有先入为主的认识,我总觉她看我的这个眼神很不友善。
岚光斜一斜身子,在我耳畔道:“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
低头见他从腰间解下一枚锦袋,宽了系绳,袋口发出光来。
又将袋口收紧,偷摸递与我道:“大堂兄宫里也没多余了,就这两颗还是堂兄闻知收了你两株仙草,从宫明上新鲜撬下来作为回礼的。”
若梓桑晓得自己的两根人参草只值了两颗石头,势必用唾沫星子将我淹死万万年不肯罢休。所以这桩买卖绝对不能让他知晓。虽则觉得他这个大堂兄有些小气,但想来有总比没有好,于是欣然收了这份回礼,并与他几句感谢。
因右手席上坐着朱华及她那位相好,岚光的表兄泓霁。我收起锦袋的当口,朱华提溜着一串青翠碧绿的酸葡萄挪了屁股过来,笑问:“藏的什么宝贝?”
我白了她一眼,没搭理。
这回她倒十分好心性,笑眯眯拍我道:“白天的事我都听说了。虽只算得半个男子,好赖也是长进不是。原当这份苦心喂了猪了,如今看来,你还是很有前途的嘛。吾心甚慰,甚慰啊。”
那半个男子正自埋头布菜,似未听见她这番虎狼之词。
朱华边吐葡萄皮,兴兴叹:“这鲛人公主本来一副皮相生得不赖,可惜脂粉味儿颇浓了些,那冰坨子未必喜欢。”
吃了会儿葡萄又道:“听说冰坨子和扁毛鸟此番乃执西王母的帖,替那西王母的面。扁毛鸟是她近身侍奉的,倒也情理之中,可冰坨子出现在此处却有些怪。你说…那王母安排他两个双双露面,莫不是有意在人前挑明?这琉卿公主…不会受刺激吧?”
西王母作何想法我不知道,但琉卿,我以为确凿受了不小刺激,否则不至于头脑发昏,不管不顾做出这种事来。
我斜了眼岚光,觉他摊上这么一个姐姐,也是可怜。
手边正摆着一壶酒,起手欲拿,回念想到自己酒量略嫌些浅,不慎醉了岂不坏事,于是转手够了紫砂壶,给自己注了杯浓茶。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凡。
鲛人能歌长舞,今夜琴瑟笙簧热闹非常。
轮到一名舞姬殿前献舞。但见她旋上殿来,水袖挥展,脚尖边划着圈儿旋到大殿中央,立在一枚金盘上跟陀螺似原地转啊转,转啊转…
我的头有些晕。
挪开眼去,正见得众仙酒到兴处,络绎上前向玄洛和黎瑶仙子进酒。因只隔了两面坐席,便能听得有八九分清楚。我捧着茶静静地听,来来回回皆是些恭贺之言。看来众仙将西王母的神意领会得极好,只是备的这些祝词未免新意欠奉,满口恭喜贺喜,大不及少司命那日文采。
黎瑶仙子酒不离手,含笑得体地往来应酬。却被眼尖心细的我察觉,在她微扬唇角之下眸光清冷,两片娇唇轻点杯沿,却不过沾几滴酒腥作罢。那股奇怪的疏离之感又上心头。反观玄洛,今日倒喝得十分豪爽。
心间感慨之情蔓延,一如幽谷延花,千山连雪。到底美人在侧,喝个酒都比平常大气。
终于一拨进酒的退了下去,玄洛停住杯,倒身靠着座背,眼风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斜斜袭来。
我忙转开去,正又瞥见大殿一角的琉卿,那扑了脂抹了粉的面皮上固未露出什么马脚,然眼里明暗的变幻却是骗不了人的。她现在很不爽。
岚光至今一门心思为我布菜,此刻他又布好一碗新的,满坑满谷推到我跟前:“你这副身条纤弱得叫人心疼,来,多进些补。”
我捏了把腰上的赘肉,冒了两滴冷汗,呵呵推回去:“你补,你补。”
眼下这副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