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一场遨游回来,天上已然密布阴云,山雨欲来模样。我紧忙收拾思绪,往昆吾山赶。
梓桑的药庐坐落昆吾山巅,列五间屋舍,屋前一大片空地,用以铺晒药草。我散了薄云落地上,但见嫌嫩嫩的药草铺开半面,篓子随意丢放着,里头尚余半数药草未及晒开来。墙角水缸边,另挨着两只篓子。
挪去瞅了一瞅,皆是满满当当。
上前推了下梓桑日常起居的那间屋门,发现屋门虚掩着,站门口喊几声梓桑,无人回应。于是自进屋放下木樨酿莲花酥,转到内屋探一回,梓桑果真不在。
我将除炼丹房外的三间屋舍并药草园子里里外外翻遍了,未翻出梓桑的影。
我心下疑怪。照理正值春草收获时节,先时他跑到南海已然耽搁去两日,我以为他近来音信皆无,想必是为将耽搁的那两日抢回来,所以一心埋头农务。
难不成又出山了?就连收上来的药草都未得晒完,莫不成碰上什么紧事…
因天候眼瞧似要落雨,为免梓桑这些娇贵仙草给雨淋坏,我稍稍行个善,将它们收一收搬进屋里,并奖了自己一块莲花酥,吃完方出门转到菜园。未找着婵娟说的水萝卜,便拔了两颗圆萝卜交差,想来都是一样的。
办完这串事,仍不见梓桑归来。我便一手提根萝卜,腾云驾雾的回宫去了。
飞至宫门,正待降下去,陡瞧见扶桑树下端端立道白影。下意识还以为玄洛从西天梵境回来了。细推便知不是,想他回宫何时走过正门。
暗道奇了,这扶桑树今儿莫非结香饽饽了,前不久刚送走一个,转头又招来一个。
我提着两颗萝卜落至树下,细一瞅那道白影的正脸,心生出惊叹。
见其生的是一双凤眼吊着秋水,两瓣薄唇点着风露,额间银辉隐烁,周体气韵高华,好殊胜一个人儿。
乍见我倒也不惊,拱回手,彬彬有礼道:“敢问,此地是玄洛神君所居寒溟宫不是?”
我弯身放个萝卜,再打扫打扫衣裳,揖礼道:“仙家找得不错,此处正是寒溟宫。”
听他微微舒一口气:“如此便好。方才问了半日门无人来应,险以为自己找错了地。”
婵娟说玄洛早年领兵,名气扬得甚远,深受一些小神小仙敬仰。那些小神小仙很有心拜在他门下学艺问道。但晓他军务繁忙,没空为他们答疑解惑,是以只能将那颗勤勉向学之心生生压抑着。
压抑到他解甲这日,大约觉他终于得空,于是纷纷找上门来,想与他讨教武艺。不曾想他并未有半点教泽流芳的心思,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律不收。上门早的还能讨到杯茶喝,到后头他懒于应付,索性躲去后山的洞子闭关,晚来的那些个便连宫门都未得踏进。
虽说玄洛至今并表现出半点收徒的意向,小神仙们屡屡碰壁,方今热气腾腾的心思大多已然凉透。却不乏个把毅力顽强的,仍不时要来碰运气。
因我遇过几回,自然很懂应对,可巧玄洛今时确然不在宫里,我不必与他硬扯谎话,开宗明义道:“仙家来得不巧,君上外出办事,现下却不在宫中。”
通常搬出这套说辞,小神仙们也便心领神会,知趣地打道回了。
不料想这白衣仙人决心犹坚:“那便再敢问一回,神君何时得归?”
我如实以告:“这个委实不好讲。君上一贯随兴得很,难说今日便得回宫,但若赶上他老人家突来兴致,意欲游览一番春色,便又没准头了,少则三五日,多则数月也未可知。”
他沉吟片刻,道:“多谢相告。既然如此,我便在此稍候一候神君。”
我心里感叹此番这小神仙不得了。如此样貌,如此心性,如此不屈不挠的劲头,日后必成大器。纵然不知他来自何处,但劝返不成,总不好真放他在这里吹风沐雨。况是如此标致的人儿,我于心更加不忍,便客气地请他进宫等,顺便歇脚解乏。
他稍作思量,颔首谢了。
于是提住萝卜,一面引他入宫,一面盘算着先将他安插在浮星殿喝茶,自己好到膳房把这两颗宝贝交待了。
尚未行至浮星殿,半路咯咯杀出只母鸡,奔五步飞两步地朝我们冲过来。
前些天婵娟从九重天带回这只母鸡养在膳房,说是昔年寒溟宫掌膳的姐姐赠与她取蛋补身。但此鸡在九重天时饮的仙露食的灵果,养得十分娇惯,来到这山宫却只得粗糠杂草吃,日子一落千丈,便成日里闹脾气,也不下蛋。婵娟哄过两日没哄好,渐渐失却耐心,今早还跟我抱怨,道供着这祖宗整日添气,送回九重天得了。
果见她紧追在后,挥舞着锅铲骂骂咧咧:“坏东西,成日不事生产只知搞事,看我今日不拔光你的毛吃光你的肉!”
猛看到我们,从头到脚一滞,慌忙把锅铲藏到身后,双颊飞起两抹羞红,向我身后眉目传情道:“这位是…”我浑身鸡皮疙瘩。
未待那白衣仙人报上名来,天上疾驰来一片云头,载着满面黑气的梓桑。
心尖无来由突突,等不及他停稳云头,急问:“出何事了?”
果然梓桑连地都未落,立云上眉头打结道:“朱华那丫头魔毒发作,现今情况不是太好。”
我狠一震:“何时的事!?”问完又难以置信,“不是同我玩笑吧?”
诚然朱华平素作风豪放不拘小节,但这并不代表不分轻重肆意妄为,任她这些年如何叱咤风月,待魔族之辈却始终敬而远之,未曾听闻她招惹过哪位魔君。刨除私怨,于公上,魔界与冥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更无私报公仇的道理。
梓桑神情沉郁地摇头:“几个时辰前孟婆手下那阴差央上我,我方知道这桩事。那丫头现在昏着,旁人也不知她何时何处染上的那东西。”又道:“我手头倒有方子或可解此毒,但尚缺一味凤尾花做引,我须赶着去找。顺路经过便来知会你一声,却不敢多说。”话罢打转云脚要走。
我忙赶上两步道:“我跟你同去。”
梓桑想了想,稍稍降些云头。我跳上去,余光扫见那至今仍未喝到茶水的小神仙,抱歉道:“实在对不住仙家,我不能陪了,仙家便随了婵娟走吧。”
正待动身,那厢里却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