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昙当年与陆九郎斗过缚绞,凉州之战也曾见过,那时可万没想到,这人会重归河西,成了韩七将军的夫婿,这一番纠缠历经多年,也不知是缘是孽。
陆九郎如今成了白身,心情却似颇好,还招待弘昙喝了一顿,以豆干与炸花生下酒。
河西的僧人禁荤不禁酒,弘昙酒量也很不错,二人喝得微酣,再度起兴,在前院斗起了缚绞。石头一帮人激动不已,看得狂呼乱叫,直到给陆九郎骂了一句,才想起后院的将军还在睡觉,一个个成了麻雀,改作窃窃私语。
几场斗完互有胜负,陆九郎出了一身大汗,颇为畅快,将看热闹的通通撵了。
弘昙与他不算熟,经此一闹,随意了许多,不觉问出来,“你昔年说走就走,为何又决意回来,明明已在中原建功立业,声名显扬,就甘心一朝尽弃?”
陆九郎提壶倒茶,不甚在意,“亏你是个和尚,讲什么功业,难道不知那些全是虚的?”
弘昙虽是僧人,入寺为家族安排,长年习武争强,在厚土军任要职,除了念经食素,与世俗差别不大,登时给他一噎,转而谑道,“阿弥陀佛,陆檀越极具慧根,很适合当出家人。”
陆九郎笑起来,呸了一声,“老子属狼的,这辈子都要吃肉,剃个鬼的光头。”
弘昙也笑了,“似你这般强横,只有韩七将军敢收,佛祖可懒得理。”
冬日里晴空高远,日头照人,一阵寒风刮起细小的黄尘,阳光下散如万点金芒。
陆九郎静静的看,“还是习惯河西的风,又干又冷,提劲。”
他的神情有点怀念,眉眼仍是俊锐桀骜,气息却温和多了,弘昙越看这人越觉传奇。
陆九郎却又道,“蕃人不会就此罢休,狄银的声望极高,如今战死,蕃军定会复仇的。”
弘昙回过神来,“家师也如此说,确实得提前防范。”
陆九郎淡道,“五军只余四军同盟,锐金军如此异心,别说打蕃人指望不上,没准还要在背后捅刀子,观真大师可有良策?”
弘昙也不隐瞒,“家师已致信裴佑靖大人,邀他来肃州一晤。”
陆九郎一嗤,“这老家伙已没了心气,邀来何用,五军还能亲过他的手足兄弟?不如早做打算,再任裴家篡动下去,必成河西大患。”
弘昙默然,无奈道,“裴家四爷继续当家,未来确实不利,但对盟友挥兵也非义举,所以家师才想劝说裴大人出山,要不是丧子之痛过深,以他的心智与决策,裴家绝不至于如此。”
陆九郎冷冷道,“我看不必指望了,那老东西将儿子宠成废物,又逼着他上阵逞能,难道不是自找的?裴行彦幸是死得早,还算全了体面,不然做出来的蠢事也不会少。”
弘昙知他当年有夺妻之仇,对裴家恨之入骨,不好再说下去,改道,“小韩大人夫妇将抵肃州,要来探韩七将军,假使你有所不便,我可以安排到别处暂居。”
陆九郎一口拒了,“不必,兄嫂哪能亲得过夫妻,拙荆身子虚弱,正对我百般依赖,要我哄着才肯进食,我必须寸步不离。”
弘昙可是听过韩平策在凉州堵门揍人的传闻,才好心如此一问,听他这样不要脸的吹嘘,实在无言以对,哑了半晌,终提起来,“沈相公子所遣的人,韩七将军当真不见?”
陆九郎一听就有气,两地相隔万里,沈铭还要打发人来见,谁知存的什么心,“前次不是已经拒了?不见!”
弘昙迟疑片刻,还是不忍,“那位楚姑娘称是生死大事,还持了沈相公子的书信。”
陆九郎一怔,他早将沈铭的一切查了个底掉,疑心顿起,“楚姑娘?她生得什么样?”
弘昙一时语塞,竟想不出如何描述。
陆九郎很是通透,“是不是生得杏眼樱唇,纤姿妩媚,肌肤似玉骨冰腻,衣发幽香独特,男人一见就心神荡漾?”
弘昙莫名的红了脸,也不知在窘什么,“正是如此。”
沈铭竟将南曲的红颜知己托过来?陆九郎放下提防,一琢磨猜出个七八分,抬眼一见弘昙的情态,一个没忍住,登时笑了出来。
韩平策从西州带兵归来,处置完一大堆军政要务,已入了腊月,年底万事纷繁,他仍是强行搁下来,携妻子出行。
此行既是探望妹妹,也要抚慰肃州,还带了一肚子对陆九郎的气。
这不知耻的狗东西勾得妹妹有了身子,还不放过,竟追来了河西,也不怕朝廷责问起来,牵连韩家要枉担多少干系;更不提韩七将军有孕且有夫婿的消息,已经从肃州遍传沙州,多少人都来打听,询问是哪家才俊,纷纷要补送贺礼,韩平策何等尴尬,只能含糊以对。
另一则更恼,妹妹要安胎不能返家,韩家送了几拔人来照应,大半给陆九郎退了,男人哪懂如何照顾孕妇,他一番花言巧语,哄得妹妹听信安排,谁知受了多少委屈。
韩平策抵达时正是下午,弘昙带人相迎,送到了韩明铮养伤的宅院。
陆九郎在宅门迎候,韩平策只当未见,径直往妹妹的院里去。
他既恼妹妹的糊涂,又想夸她怜她,等瞧见妹妹倚在榻上的模样,他一句也说不出了,鼻子隐隐发酸,既惭又愧。
几年来韩家风雨飘摇,兄妹二人并肩支撑,此次蕃兵分路而击,要不是妹妹舍命援护肃州,难以想像会落得何种境地。
不等韩平策开口,韩明铮扬起脸,依然是朝气朗朗,“西州得胜,剿获的军资可多?够不够营里过个好冬?阿娘的身子可好?我没什么,只是不便颠动,待孩子生下来就能回家了。”
韩平策一哽,粗着嗓子道,“都好,不必你操心。”
宋欣儿上前,握着小姑的手仔细打量,温言道,“阿娘没事,只是担心你,想亲自过来陪伴,给家里劝住了;瞧你气色不错,如今还在用药?可进些滋补的,但不可贪多,胎儿养得过大,生的时候就遭罪了。”
她几句言语松了气氛,韩平策也缓了情绪。
宋欣儿又关切道,“妹妹异地静养,不能少了照应,我带了两个和善的婶娘,还有府里得力的管事,一批有经验的婆子与仆婢,衣箱与起居用物也携来了,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