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水发源于祁连山脉,自东向西而流,穿越群山与草地,贯连雪峰与峡谷,润泽干涸广袤的西北,又顺着戈壁蜿蜒远去。赤火大营就在端水之畔,与数十里外的青木营相较,周边皆为原野,将领也以年轻者居多,营中的气氛更为活跃。
一方校场内,一个壮汉正与一个精瘦的少年相斗,两人赤着上身两脚蹬地,拔桩似的较劲。臂膀肌肉绷紧,脚下来回使绊,直抵得汗水淋漓。壮汉的体格到底占上风,奋臂扯得少年一斜,顺劲一托,一声巨吼将人扛在肩上,只要往下一摔,胜负就算定了。
不料少年异常灵活,凌空一盘,双腿挟住壮汉的腰肋,臂膀扣颈一绞,壮汉给勒得头眼发昏,稳不住栽倒下去。两人叠在地上兀自相挣,斗得气喘如牛,壮汉终是不敌,拍地认输了。
少年也累极,爬起抹了一把热汗,围观的士兵皆在喝彩,哗笑壮汉的狼狈。
史勇一把架住少年,哈哈大笑,“好家伙,不枉我押了一注大的!”
石头又赞又羡,“九郎厉害,老兵都给你干倒了。”
王柱对着众士兵大肆吹嘘,“这是我们全队一起训出来的,瞧着皮瘦精刮,本事可不小。”
伍摧将押赌的盘子扣了,铜币混着散银叮零作响,几个人眉花眼笑,听输钱的士兵纷纷叹息,越加得意非凡。
李相给少年递上一块布巾,转头叫道,“下午的操训要开始了,想挑战的明日再来!”
众士兵一哄散了,陆九郎接过布巾拭汗,系上衣衫,从盘里抓出最大的一份,虽然筋骨俱疲,心情却很舒惬。如今觉出有能耐的妙处,还收获一众祟敬的目光,确实远胜于混骗。
他万万没想到,被捉回来不但没死,还从青木营转到赤火营,与一干旧队友重逢。韩家的宽宏简直不可思议,陆九郎几乎怀疑韩戎秋是中了蛊,难道自己比裴家少主还金贵?
赤火营的主帅是方景,平日多在沙州城,老将邓宵代为掌营,韩七作为辅将协助练兵事宜。
歇了一阵,下午的操训开始了。陆九郎当先拎起一块沉木,架在肩上跑起来,□□的肩臂黝黑,给日头烤出一层薄汗,张狂又矫健,放肆如一匹野驹。
力量在体内涌动,汗水恣意流淌,陆九郎不断战胜对手,信心就越发强大。他不在乎同伴,却有一群人簇拥左右;不必心机讨好,自然就有接纳与赞美,做一个强者格外美妙,就如击败昆仑奴时的飘然畅快,异常令人沉瘾。
纵然一度憎恨韩七与青木军所给的折磨,却也是那些痛苦让他脱胎换骨,学到了马术、枪术、弓箭、缚绞,列阵……而今所受的训练更多,他却越来越甘之如饴。
陆九郎冲了几十圈仍昂着头,奔过时还踢了一脚步履蹒跚的许胜。
许胜的屁股受了一踹,险些扑到地上,方要骂出来,人已经跑远了,他悻悻对一旁的李相抱怨,“这小子以前一副废物样,如今怎么这般能耐?”
李相也在喘气,“当初他扛过来,我就知道不能小看,难怪——史勇都——服了他——”
史勇偷懒没有前冲,与几人跑在一处,咧嘴笑道,“老子傻么?这是棵摇钱树,还不得搂好了?”
王柱脚步虚软,淌着汗上气不接下气,“没错,听说这小子在青木军闯了大祸——居然没受罚——定是有来头的——将来说不定——还能当将军——娘的累死我了——”
他说得断断续续,最后一句突变,惹得几人大笑。
史勇帮他托了一把沉木,嫌弃道,“就你最孬,还有两圈撑着跑完,不然又要加罚。”
王柱背上一轻,总算稍缓过来,翻了个白眼,“我才从外头弄到两个瓜,嫌孬你们别吃。”
他之前是个贩货的,精明活络,与营卫套好交情,总能弄些东西进来,几人一听大乐,一番嘻哈乱赞,脚下都似生出了劲。
陆九郎跑得忘形,抛开队友迎风越奔越快,有一种无所不能的飘然,正当意气风发,一个纤瘦的身影扛着沉木奔过,冷却了他所有骄意。
韩七时常一同训练,她虽是个少女,却有极强的力量,能拉最硬的弓,举最沉的锁,挥枪数千次从无一日懈怠,练到汗湿重衣,她对士兵要求严格,对自己更是苛刻。
陆九郎忍不住暗中比较,尝试同样的训练,未过半已精疲力竭。一个天之骄女为何要自讨苦吃,他始终无法理解,直到偶然知晓了答案。
夜里一帮队友蹲在营房外啃瓜,王柱鬼祟的说出,“知不知道,韩七将军其实是养女。”
这一言极为震撼,众人无不惊讶,争相询问。
王柱得意的吐了一口瓜籽,“方将军的亲卫说的,她进韩家的时候大约五、六岁,有人猜是外室所生,其实和韩大人毫无关联,就是韩夫人收养的。”
石头愕然道,“她与韩小将军极要好,怎么可能不是亲的?”
史勇想得更实在,“养了这些年,和亲生的也不差了,以韩七将军的能耐,韩家只怕还舍不得将她嫁出去。”
李相啧啧称奇,“难怪韩大人几个女儿,只有七小姐从军,我看她找夫婿可不易,什么样的男人降得住?稍有争执岂不给她揍死。”
伍摧很是不屑,“有什么好争执?换我百依百顺,说东绝不往西,当祖奶奶一般供着,养女也是韩家的,在河西就如公主一般,娶到手还怕没有富贵?”
陆九郎听着,心思不知转了几道,面上一声不吭。
史勇锤开另一个瓜,嘲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天没黑就发梦,她瞧得上你?你举的石锁还不及她的一半。”
不料他说话分心,手劲没控好,瓜皮四裂而迸,溅了一脸瓜汁。
众人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