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京师的百姓来说,最难熬的不是冬天,而是初春。 张家口的黄沙被西北风裹挟着,铺天盖地扑了过来,毫不在乎天子威严,誓要将天子弄的灰头土脸。 彤云如血,鬼风如戾, 将偌大个京师仿佛彻底吞掉了。 风与沙中若隐若现的锦衣卫衙门,更是如同鬼蜮,令人怯步。 可是就在这一天,好几拨人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冲进了锦衣卫。 韩川枯坐如钟,神情木讷。 尽管他知道许多,但是派去山东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 还是令他感受到了害怕。 出大事了。 天塌地陷一样的大事。 他伸出手,可昏暗的光里明显看到, 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抖。 一只茶杯,往日里轻若无物,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可是今天,这只茶杯送到嘴边,足足花了他数十息的时间。 苦涩的茶水入喉,强迫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起身,奔出公房,去找吴孟明。 “当真?” 和他一样,看了情报,吴孟明面无血色,甚至尿了裤子。 可吴孟明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 一个弄不好,今朝脑袋都要没了,形象还有什么重要的? “他们不敢谎报军情。” 韩川也很想说情报是假的,但很可惜,他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吴孟明噗通摔坐在地板上,两眼失神。 “连续两位藩王失陷,这是大明从未有过之大劫。陛下那里,朝堂那里,该如何交代?” 韩川擦掉额头的冷汗, 沉声道:“咱们只是锦衣卫,只需把事情交代上去。至于如何处理,咱们可没资格置喙。” 饶是如此,吴孟明依旧没有丝毫好转。 这么大的事儿,天知道捅上去,会不会被当成替罪羊? 看他的德行,韩川就知道指望不上了。 “既如此,都督安坐,属下去叩见陛下。” “韩同知……” 吴孟明眼眶含泪,这一声喊的情真意切。 他根本没有想到,风云将至之际,韩川居然挡在了他的前面。 谁不知道此时去见崇祯,等于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可事儿是锦衣卫负责的,那就只能由锦衣卫呈递陛前。 他去,死的可能就是他。 韩川去,等于是替他去送死。 吴孟明心底一片懊悔,挣扎着站起来,抓住了韩川的双手。 “往日里,本督利欲熏心,竟对韩同知妄加揣测。今日方知,韩同知实乃剖肝沥胆兄弟也。此番过后,倘若无事,本督定与韩同知共进退、同荣辱,不离不弃。” 信你个鬼。 韩川早就知道吴孟明是什么东西了,这番看似情真意切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崇祯又晕倒了。 没办法,刺激太大了。 连续两位藩王没于叛军之手,这对大明、对皇家毫无疑问都是沉重的打击。 尤其是对他这位中兴明主。 一心想要重振大明,结果国事日颓也就算了,竟连藩王都没有保住。 高大的宫墙可以挡风挡雨,唯独挡不住消息。 崇祯晕倒的消息迅速传遍官场。 内阁、六部、六科、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勋戚,凡是够得上资格的全都涌到午门外,不顾鬼哭狼嚎的天气,只等宫里的消息。 “陛下到底如何了?” 周延儒被推出来,揪着大汉将军连番诘问。 大汉将军焦头烂额,可他敢透露宫内的情形吗? “尔等把持宫禁,隔绝内外,有何阴谋?” 东阁大学士吴宗达老而弥辣,竟然想要冲击宫禁。 这边正闹的不可开交时,宫门徐徐打开,竟然是王承恩亲自出来了。 看到这位内廷老大,官员们不禁安静下来。 有心人注意到,王承恩的模样似乎苍老了许多。 “陛下有命,阁部大臣、六部大臣、襄城伯、都察院张大人觐见。” 群臣肃然,明白肯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难道…… 唯独周延儒、温体仁略有所感,预计是山东的事探查清楚了。 联想到崇祯再次昏倒,只怕情况不甚乐观。 几位重臣不敢耽搁,跟随王承恩一路入内,直奔后宫。 这个情况,让重臣们更是焦虑不已。 这说明崇祯已经不能好好理事了。 到了乾清宫,周皇后带着后宫避让,把地方让给了君臣。 昨日崇祯还上朝议政,可短短一日的功夫,完全大变了模样。 他干瘦的身子搭在床榻边上,要不是有两个小太监扶着,竟然连坐都坐不稳了。 除了崇祯,室内还有高起潜、吴孟明和韩川。 吴孟明终究还是来了。 但显然崇祯已经没有力气胡乱甩锅了。 看到群臣的一刹那,这位素来刚愎的帝王,竟然双眼饱含泪水。 “朕自御极以来,夙兴夜寐,紧衣缩食,自问俯仰无愧于天。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大明乎?” 众臣大惊,纷纷俯倒,一个劲地说起了颂扬的话来。 坦白讲,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除了刚愎自用和喜欢甩锅之外,单以勤政而言,竟是永乐朝后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