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是没有秋季的。 一夜寒风过去,天地间立刻萧索,放眼看去到处都带着一丝灰败。 这样的天气里,人走在路上就是一种煎熬。 凡无事的人都不禁加快步伐,只求早点回家。 唯独一个妇人磨磨蹭蹭的走在路上。 尽管冻的人手脚发麻,可她却只穿了一件单衣,蓬松的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了。 最被她紧要的,就是怀里抱着的两块棉布。 眼前一家布店,大门敞开,似乎欢迎着四方来客。 可看着敞开的大门,妇人的脚步却很踌躇。 一步一步挪来,眼神里带着热切,脚底下却带着胆怯。 布店的柜台就在门口,老板看到了她,不由一声轻叹,从里面迎了出来。 “阿庆嫂,可是有事?” 显然他们是认识的,还很熟悉。 妇人的身子更加矮了。 “佟掌柜,农这里还要布了伐?农好看看,全是阿拉亲手纺的,上等的好布。” 店掌柜的似乎早就知道她的来意。 “阿庆嫂,咱们是老关系,以往多承你的照顾。可是你也知道,如今厂布横行,又便宜又好,你这样的布我收了,可是卖不出去呀!” 妇人听到这话,眼神不由的暗澹了下去。 “那……那……那……不打扰你做生意了。” 眼见着妇人转身要走,店掌柜的不由顿足,两步追了上去时,还从怀里摸出了二两银子。 “阿庆嫂,我知道你日子艰难。这里有些碎银,你先拿着,挨过了这段时日再说。” 那妇人却不接,退后的脚步更急。 “阿拉有手有脚的,哪能受人恩惠?佟掌柜的,阿拉不是乞丐,阿拉的布是全松江府最好的布,农晓得伐?” 见她不收,店掌柜的苦口婆心。 “阿庆嫂,你又何必撑着?你这般好的手艺,随便去了哪家厂里,人家都开着大门迎你呢。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不饱饭啊!” 妇人只是摇头。 “阿拉只是想不明白,为啥子阿拉这么好的布,就是没人要的?” 她转过身,一路唠唠叨叨越走越远,身形在寒风中也越来越模湖。 “阿拉的布是挺好的,你们不要,是你们不识货。阿拉的布,旁人想要还要不到呢……” 店掌柜的在后面遥遥相望,却不知道该做何想法。 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家店铺里琳琅满目的棉布,只能唏嘘摇头。 这些厂子里来的布便宜又好卖,可是为啥子就让人不痛快呢? 阿庆嫂的布到底没有卖出去。 到了天将黑,她拖着羸弱的身躯终于回到了家中。 本来挺敞亮的小院因为疏于打理,如今早已灰尘密布。 一个头很大的娃娃有这一双明亮好看的眼睛,正等着她回来。 “姆妈,我饿。” 阿庆嫂缓缓坐下,抱着自己的孩子,目光所及只有漫天飘落的黄叶。 “乖,姆妈马上给你做好吃的。” 孩子果然乖巧,听到有吃的,也不哭不闹了。偎依在母亲的怀里,还帮她整理凌乱的头发。 阿庆嫂宛如石像,唯独拍打孩子的手始终没有停过。 笃笃 笃 卖糖粥 三斤胡桃四斤壳 农吃吾格肉 吾还农个壳 张家老伯伯 明早还来哟…… 深巷小院,妇人的呢喃神轻柔款款,却在偌大的松江府掀不起半分波澜。 第二日,邻居起得很早,出门打水。 回来时看到小院的门依旧紧闭,不由纳闷。 阿庆嫂最是勤快不过,今早怎么睡到这个辰光啦? 邻居不放心,回家倒了水,又返回来拍打院门。 “阿庆嫂!阿庆嫂!农起了伐?可是生病啦?要不要帮农叫大夫?” 院子里没有回应,邻居更不放心了,赶忙又去找了左邻右舍。 大家一起出力,终于将门撞开了。 众人涌进去,又再撞开房门,不由得都顿住了脚步。 只见室内厅堂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门外涌进了寒风里来回飘荡。 阿庆嫂死了。 带着年幼的孩子上吊自杀了。 这本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可是她的死却变成了火苗。 松江府衙门外,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走来,然后全都跪倒在地。虽然无声无息,可是乌云压城的恐怖令所有人都预感到山雨欲来。 府衙内,得知消息的方岳贡快步走出,只见到数不清的百姓已经将府衙团团包围。 其中不少人更是披麻戴孝,带着一心求死的决绝。 “你们……你们这是要做甚?” 百姓当中突然有人高呼。 “请父母老大人作主,烧毁工厂、捣毁机器,还我松江百姓活路!” 一言起,万人应。 “请父母老大人作主,还我松江百姓活路!” 此声震天,风云变色,激得方岳贡腾腾腾连退三步。 他终于明白,大事来了。 可是他从这样的呼声里,迅速抓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本官身为尔等青天,自然要为尔等做主。今日民意如铁,为民除害正在当时。尔等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