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好好看护,应是无大碍了,月余便能正常下地。” “是。” 再多的医术高明的吹嘘也没有在眼前生生开腹又缝上那般有说服力,就算发言的人一脸病弱,自己看着都仿若会随时晕过去的模样,但宁重手底下的学徒没有不答应的。 宁家医馆向来凭实力说话。 原来他们都当小姐是老爷的心头肉,就算学些医术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未曾想过小姐已经研习到这种地步了,这让他们成天在医馆里自以为学有所成的都狠狠惭愧起来。 不比学徒们露出感叹惊讶的眼神,宁重看向女儿的目光有些深重。他重新想起宁月不久前说的那段话,逐渐意识到那并不是宁月的托词或玩笑之言。 “阿爹。”宁月拉过宁重的衣角,两人走到内室稍偏的角落说话。“今日开腹之事,让大伙都切记不要外传是由我主刀,毕竟我年岁小会徒生误会和猜疑。请阿爹若收取诊金,只问朱鸣要来一册名为《藏兰秘方》的医书,那便是我看过的记载过治疗寒症的药方。” “我懂了,我自会吩咐下去。你大病初愈,又这番操劳,之后速速让青云带你回去休息。” 等再次撩开内堂的帘子,宁重的身影刚一露头,堂内之人立刻团团围上,但所有人的嘴上只有一句不停在问。 “有救了吗?有救了吗” “医师能做之事皆已尽了,令郎性命暂无大碍了,到明早若无异常便是保下一命。” 宁重瞥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后出来的宁月,又拍了拍朱鸣的肩膀温言道。 “朱鸣替犬子叩谢宁先生救命之恩。” 朱鸣郑重叩首,身后几位也跟着一块哗啦啦地跪下,这大礼行得比在家中更是隆重,宁重不敢当,这扶一下,那扶一下,却发现这些游商气力是一个比一个大,也是一个比一个犟,这一圈竟没有扶起来的。 “言重了,救人本就是我之职责。” “哪里言重,我儿乃我之心血,若真有不测,我难以想象如何苟活在世上。先生不只是救了我儿,亦是救了我啊。”朱鸣说得字字沙哑,在旁所听之人无有不动容的。 宁月的目光却是望向阿爹,她看到阿爹也红了眼眶,他们家祖传的软心肠,必是推己及人,想到她身上来了。 不过没关系的,这一世,她且会好好活着的。 回到家中,不待青云多问,宁月的身体沾着枕头就入了梦乡。 重生的第一日,她是累极了。 不过梦乡似乎也没有想让她安稳休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轻了起来,就像死后那般魂魄离体一样。她在虚无中飘荡了很久,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景色,是昌城。 是她的家,又不是她的家。 好似这里是她离开很久以后的模样,宁家的医馆在梦里开得好大,小小的宁宅也大变样,并了周边好几户人家的宅子成了大府邸。宁月从宁府的高门飘进去,看到了一贯丫鬟仆役,看到了已然白发满头的阿爹正在埋首案前,将编撰平生所学为册。 宁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飘,往她原来房间的位置。 周边改得极为漂亮,挖了池塘,栽了新树,正值春日,花期也盛,风吹花落,景色明媚动人,正是宁月心心念念想要的小院子的模样。 只是这一切美好中,偏偏坐着一个她不愿看见的人。 谢昀。 这里的谢昀看起来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大抵过了而立之年,少年时期的盛气凌然褪去得一干二净,簪一根白玉簪,着一身月白色宽袖文纱袍坐在书桌前提笔作画,这一身让宁月有丝说不出的熟悉,却又形容不出。再观其眉眼满是眷恋温情,真要让不知情的人误以为这是风花雪月的诗人,而非出生入死的剑客。 难道是她不在的这些年谢昀转性了? 宁月不信邪,她忙不迭飘到书案前,看看谢昀能画出什么绝世名作。 这一看不得了,宁月捂住脸,直呼疯了。 看着谢昀一笔一笔画得如何仔细认真,她当是在画情人,可看清了画上之人,所表之景——这不正是那日她死在他怀中的景象么?! 宁月眼睁睁见那笔端沾着朱墨,刺目地点在画中她的唇边。 不知谢昀画技竟精进到这种栩栩如生的地步,一下就让宁月回忆起了当日服毒后的她,声声泣血的决绝。 “谢昀,你我下辈子定要不复相见。” 那日,谢昀第一次在她眼里失态,他声嘶力竭地否认她将死的结局,却无能为力。 最后,他是晕过去了的,应当也是为她痛心过的吧? 现下画这个,什么意思? 有病吧这人?怎么不去看看大夫啊? 宁月皱紧了眉头,几乎觉得谢昀病入膏肓时,让她更为震惊的事出现了。 画完那吐血之态,谢昀收起了笔,将画细细端详了一遍,仿若这么看着,他就把自己送进了这幅画中,又度过了那一天。半响,谢昀再抬眼,眼里已是红丝浸透,嘴边却是带笑的,他像护着珍宝一样从书桌前站起身,旋开了书房架子上的一个机关,木柜朝两边退去,一间小密室陡然出现。 随着他走进密室,入目挂满一墙的,整齐的,相似的女子将死图有十六幅。可以看出,每一幅图都比之前更加精进,更加传神,她的脸在更替中只越来越清晰,跃然纸上。 宁月确定,谢昀压根是药石无医了。 他坏掉了,从里到外,彻底坏了。 宁月看着谢昀将最新的一幅挂了上去,脸上带着欣然满意,自言自语着。 “阿月,你不会死的。” “你会活着。” “我把我杀了,把你留下来,你觉得好不好?” 宁月转头看着陷入怔忪之间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