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狄的几日,云嫣被单独关在一间帐篷里。北狄王吩咐好生侍侯着,拿上等的羊肉和牛尾汤供养着,连点心都是最细腻的奶豆腐和喷香的烧鸡腿。
云嫣这边被好吃好喝好服侍,静训和妙初就没有那么受用了。
二人住的帐篷逼仄到梳洗转寰都困难,更别提摆设任何起居用具,帐篷里连取暖的柴禾都不管够。
妙初是出家之人,本一向是吃素的,可北狄以牛羊奶和肉食为主,塞外数九寒天,更没有人专门给小尼姑做素菜,除了几个硬得咽不下去的黍饼子,她连口清汤都喝不上。
妙初气道:“这北狄匪邦甚是可恨,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没日没夜地将人关在这里折磨生受,倒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静训见时机成熟,看向她道:“妙初师父,您可别说气话,您师父和师兄还等着你平安回去呢!”
一想到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弟们,妙初只觉鼻头一酸,道:“我也念想着师父她们……师父走前,还说要给我蒸冬菜包子,等我回去吃的……”说完满目悲悯,泫然欲泣。
静训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叹道:“妙初师父,莫伤心了。听我说,现如今小姐在他们手里,我是逃不出去的。可是妙初师父,您就不同了……”
妙初不解,见静训有话要说,便侧耳凑过去细听。这一听非同小可,直听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惊惧交加,渐渐睁大了眼睛……
……
大年三十儿这天,北狄的草原上大雪纷飞。
云嫣住的帐篷里,青铜瑞狍的炭炉烧得正旺。她怔怔地看着案前的灵壁石笔洗,此刻案上正铺着红纸,摆着笔砚,她本想写一副春联贴在帐篷的毡门上,可一提起笔,不禁黯然神伤——
去年今日,她被太子府圈禁,苦苦思念着靖王,却不知他也被稽留在玉夏国。今年此时,她又与他远隔千里,却是生死茫茫……
若靖王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已经想好了——她姜云嫣,便就此嫁作靖王的冥妻,为他守此一生,替他报仇雪恨……
只是眼下,云嫣却是一筹莫展。天寒地冻,山遥地远,守备森严,她如何才能逃出去?
听外头雪子被狂风挟着,砸得毡门沙沙作响。云嫣正搜肠刮肚,忽闻见一阵刺鼻的焦味从窗缝里飘来。云嫣撩开帘子探看,却远远瞧见,竟是静训和妙初住的毡篷着火了!
霎时间浓烟滚滚,几个看守慌了手脚,有人急忙地抄起扫帚打火,有人竟解下披风来扑火,也有办事老的,举着铲子跑去不远处的沙土堆上,取土浇火……
云嫣见状心头一惊,忙穿上厚袄要跑出去,却被看门的守卫拦住。
那守卫恭敬道:“小姐不必担心,那头儿火势已经渐渐熄了,大王子已派人前去查看……”
云嫣心里怦怦惊跳,焦急地探头朝毡门外看,一双大眼四下瞧着,道:“帐篷里的人可还好?我那丫寰呢?”
那守卫正要说话,却猝地面色惶然,朝前头恭敬地行了礼。
竟是二王子赤那来了。
云嫣仿佛见到救命稻草,赶紧问他:“那边帐篷着火,她俩人呢?怎么也不见有人逃出来?”
她一迭声急切地问着,赤那却平静地看着她,道:“你先回毡篷里去。”
云嫣自知是他们关押的人犯,且她向来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眼见赤那眸光依旧阴戾,赶紧听话地退回了帐篷里。
她一进门里,便不依不饶地接着追问:“人救出来了吗?有没有人受伤?我要见我那婢子!”
赤那背过身去不看她,却正好看见案台上铺着的红纸。
他知道今日,是大梁的新年。
赤那从幼时起便是个极度孤独和冷漠的人。若说她母妃在时,他还仅止比寻常孩童稍显孤癖,那么她母妃死后,他便给自己筑起一个牢笼。他从不信人,他冷酷无情,他腹中只有戈壁石一般的坚硬心肠。而他的大哥有七情六欲,所以总也赢不了他。
可时至今日,赤那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一颗勃然跳动的心。
从他看到云嫣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十八年的人生,竟错了,错得厉害——大梁女子他见得多了,天下美人他也见得多了,可从他没想到自己,看一眼,便湛溺在她的一双眼睛里。
那眼神似曾相识,警惕而倔强,他见到她,便听到自己心底丝丝轻响,那是火烧着枯柴的声音。不过两日,拥有这对眼睛的女人便静静地停在他心上。他觉得她是他的,他想得到她,他等了将近二十年,竟等来了命运的赏赐。
可云嫣仍旧仰着脸,不依不饶地问道:“人呢?我问你人呢?!”
赤那转过脸来,看着她道:“你来了北狄,那两人便无用了。死活又有什么关系。”
云嫣闻言,惊得非同小可,几乎要扯住他——翻心一想,他是个异国人,又是男子,她若如此,于大梁礼教不符。这才按下心中急促,定神屏息问道:“二王子何出此言?她二人虽人微位卑,但于她的父母兄弟,也是最最要紧的,是至亲至爱之人,如何成了无用的?”
“一个奴隶,一个僧侣?”赤那眼神阴鸷,显然不能同意云嫣的话,“所谓奴隶,早被她的家人作了价钱。所谓僧侣,早就和世情血亲断了联系。至亲至爱?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信。那是骗人的东西。”
云嫣一噎,看着赤那,竟无言以对。
脑中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那一把火,莫不是赤那他们故意放的?他放火烧死静训和妙初,莫不是想让她姜云嫣身边没个可信的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任由他们北狄摆布?
云嫣心中腾起一把小火,愤然直呼其名道:“赤那!我敬你是北狄王子,没想到你们所做所为,竟令人不齿!我们虽然落在你手里,可如今我大梁国力强盛,大梁的一草一芥,都不是你北狄动得起的!你们若想草菅人命,罔顾信义,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云嫣话未说完,忽觉得脖间一暖。一低头,便被自己脖间一条赤红的狐毛围领吸引了目光。
是赤那突然拿出一条狐毛围领,圈住了她。
他知大梁人喜欢吉庆的红色。前天他独自骑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