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们回府上团聚去了,有家有口的婆子和小厮也回家团圆,连海棠都被她大哥接回了家。
云嫣独自吃了晚饭,神情有些怔惘。
萧姨娘回府之前,传云嫣去她房里说过几次话。
萧姨娘乃是风月之地出身,竟然同云嫣说些云雨承欢的羞人事,话里话外离不开男女之情,传授给云嫣做那事儿的技艺诀窍。云嫣出身世家,哪里听过这些骚话,臊得满面红晕。
然而,云嫣听着听着就渐渐悟了——感情这个萧姨娘跟周燕珠不仅是同乡,还是一路货色——出身已腌臜、心思更龌蹉,难怪会惺惺相惜。
萧姨娘这是在调教和唆使她,俨然把她当成了一颗棋子。
可云嫣早决定了,这一生,哪怕是剔了发当姑子,也决不做通房,更不做侍妾。
云嫣记得,她娘死后,爹爹除了将周氏抬进门,还纳了三房姨娘。可是,这三个女人都被周燕珠打压得抬不起头来,无宠无子不说,有一个还丧了命。
死去的那个庄姨娘,是得了疟疾而惨死。
云嫣那时候小,躲在门后,就看见庄姨娘腹胀如鼓,肿得透明。她临死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庄英儿,错就错在,误入了侯门……如有来世,做牛做马——绝不做妾。”
字字如血。
一个字一个字刻在云嫣心上。
云嫣小时候不明白庄姨娘说这几个字时,为何银牙咬碎、浑身发抖。现如今她隐约明白了些。
中秋那一天过去,别院的丫寰婆子小厮们都销假回院了,却没得到主子们还回不回别院的准信儿。
毕竟过完中秋,天气也开始凉了。
红杏很怅然,坐在正房门口的台阶上看两个小丫寰摆弄院里花草。浣雪本就是府上的大丫寰,早已经跟着大少爷回去了,可红杏却被留在了别院,何去何从,前程渺渺。
云嫣却很高兴。今天她赶上和海棠同一天上值,打从被调到大少爷院里侍候以来,这还是两人头一回一起当值。
因为不知道主子们已经回府上去了,庄子上送过来几框新采的无花果,打算孝敬给主子们尝鲜。这果子娇贵,放不得,若是这时候差人送去府上,一路颠簸,怕是要坏。
“这下怎么办?”海棠将无花果搬进屋,叉腰看着这些鲜嫩绿紫的果子,愁眉苦脸。
云嫣道:“这有何难?等禀了徐妈妈,让厨房放在蒸屉上蒸了,摆到大太阳底下去晒。晒成无花果干再送到府上去。”
海棠一喜,道:“那咱们,是不是能借此去一趟府上?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
云嫣笑她:“送果子是假,想见大少爷是真吧?醉翁之意不在酒!”
海棠没念过书,自然不懂醉翁之意是何意。她听了云嫣的话有些羞臊,拨腿跑出门,找徐妈妈去了。
等徐妈妈同意了,两个丫寰便在大太阳底下,晒那蒸好的无花果。将一颗颗果子摆放在晒帘上,为了要好看,还需时不时用手翻动和压扁。云嫣和海棠头碰头,一边忙活,一边聊着闲天。
海棠碎碎道:“兰草,你说这无花果,没有开花,怎么会结出果子来呢?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云嫣想了想,道:“无花果,未必是真无花。可能藏在里面,也有可能小得看不见,也可能开得一瞬,说不定比昙花还快,是人们没有发现而已罢了。”
海棠惊讶地看着她:“兰草,你可真厉害!懂得可真多!”
云嫣笑了笑,不以为意。
她的西席吴敬睦老先生,可是个旷世奇人。上能知天文,下能懂地理,中间能究物理,特别熟悉天工机巧,教了云嫣许多奇技。云嫣是个悟性高的,一点就通,有时还能举一反三。
“那你说说看,果子为何有甜有酸?”
后头突然有一个声音冒出来,将两人唬了一大跳。吓得云嫣的小脸都红了。
转过身,却只见吕庭轩长身玉立,站在两人身后,正意兴盎然地看着云嫣,显然是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大少爷回来了!”两个小丫寰面露喜色,恭敬地福了礼。
吕庭轩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遂看向云嫣,却是微微一愕。
才几日不见,她似乎又长了些个子,而且夏日衫子薄,显出云嫣藏也藏不住的美好来。
吕庭轩心头蓦地一悸。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继续问话道:“兰草,你且说说看,同一棵树上的果子,为何有的甜、有的酸?”
吕庭轩在跟前,云嫣反而有了纳巧藏拙的心思,道:“回大少爷,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一棵树上的果子当然是各有各味……”
吕庭轩见她敷衍,追问道:“话虽如此,就没个原因么?”
云嫣只好道:“我猜,每颗果子里定是藏着酸和甜两种滋味,果子青嫩时,酸味盖住了甜味,侍果子熟了,甜味便压过了酸味。果子是什么味道,端看哪种滋味占了上风……”
却不巧正答在了点儿上。
“有道理,说得好!”吕庭轩笑起来,看起来心情大好,“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应该赏你!”
言罢,吕庭轩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七八分的银锞子赏了云嫣。
云嫣见到银子,眉开眼笑,恭恭敬敬接过来,福道:“谢大少爷赏赐!”
言罢仍旧笑眯眯地望着吕庭轩,巴巴儿地等着他赏给海棠。
吕庭轩微微一怔,看着云嫣黑玉流光的大眼睛,突然明白过来。他无奈失笑,顺手又赏了海棠一个银锞子。
这下,两个丫寰齐齐半蹲福礼,高高兴兴地跑走了。
吕庭轩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背影边说边笑,竟拿出银锞子比起谁的大谁的小来。
他差点要将那两个小的叫住。
哼,小财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