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继续拿起了笸箩里的针线。她如今终究得了空闲,裁了一块蓝地海水锦,给哥哥做一件男式厚夹袄。
……
云嫣并不讳疾忌医,第二天孙良医来,云嫣便说起自己咳嗽的事。
孙良医就着迎枕又替云嫣诊了脉,翻瞧了云嫣的眼睑,面色有些凝重。
云嫣急道:“孙良医,我这可是痨瘵之症?”
孙良医为难道:“这……你这症状初显,老夫也不好妄断。只好生将息吧!”
孙良医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给云嫣开个方剂,就这么急匆匆走了。
云嫣呆望着孙良医离去之后晃动的珠帘,只觉得心凉了大半截。
……
得空的时候,云嫣仍是坐在窗下做衣裳。
她时不时咳嗽几声,便抬眼枯望着西方。
就算是她不久人寰,也要替哥哥将衣裳做好。天色渐渐暗下来,云嫣一针一线,密密地缝,不知不觉间,已经泪盈于颊。
想她幼年、娘在世的时候,她也曾是锦乡侯府最宝贵的女儿,是爹爹的掌上明珠。可如今,却是有家不能回,也许就死在了外头……爹爹可会记得,还有过他这么一个女儿?再没有人会疼她宠她,她连死去都是一只孤魂野鬼。
胸口的钝痛深入骨髓,泪水涟涟就要湿了丝棉和针线。
云嫣停手,剔骨之痛却无以排渲,泪眼朦胧中,只看见桌上放着一只碗。
云嫣抓过那碗,里头盛的是擦拭器物的烧酒,她想也不想,咕嘟咕嘟喝起来。
何以解忧?唯有烧酒。
论起喝酒,云嫣的母亲姜毓,当年赤勇刚烈的锦乡侯府独女,是个千杯不倒的女中豪杰。
云嫣却随了她爹,打小就是个闻到酒香就醉的小猫儿,半碗烧酒入喉,火辣辣的是从舌根一直烧到肠头,再烧透了天灵盖儿,继而烧红了脸。
云嫣自离了锦乡侯府,两载有余。虽吃尽苦头,却从那时候的一副皮包骨架子,变成好好的一个人。她从濒死之境,到了如今温饱的田地,便是即刻就死,也权当是做了一只饱死的鬼吧!
一碗烧酒入肚,云嫣觉得身子轻飘飘似要飞起来。她放下针钱,看见外头水洗过的月光,也不知怎么就起身走进了院子里,望着一轮朗月,迎着雨后清凉的晚风。
夏夜晚风似轻柔的手,抚弄着云嫣霞色缤纷的小脸。云嫣脚下虚浮,神志恍然,闭着眼睛痴笑,突然就逸兴遄飞,笑吟吟起开始胡乱吟唱起东坡的诗赋来: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惟江上之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云嫣吟得摇头晃脑。
冷月当空,豪饮邀月,吟诗作乐,忽然间心头没了自怜自艾悲天悯人的酸腐气,甚是畅快!
可是,云嫣还没畅快完,眼前一阵黑白星子乱闪,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