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景色又与来时不同。西域季节变化迅速,头一天还穿着夏袍,第二日便裹上了狐裘。来时水草丰美的小片绿洲,此时已经消失殆尽。刺沙蓬等草木已滚向别处寻觅水源,徒留漫漫黄沙。
姜云继打从在靖王那里领了命,便一门心思扑在了那纸火硝秘方之上,一路上思索不停。他替靖王赐给他的两个小厮取了名字:姚天予取名“天佑”,赵喜云取名“春成”,取意两人的小字,寓意为“上天保佑来年春天,火器必成”之意。
途中经过沙坡头,烈日正当空,众人暂避到一处树荫下歇息。远处是浅浅的河滩,水面隐有凉风吹来,云嫣和哥哥坐在迎风的沙坡上,由人侍候着吃了些干粮,便闲话起儿时的事来。
姜云继笑道:“你呀!小时候看见别人家的小姐裙袂飘飘,回府便哭着问娘要。其实,那哪是衣裳的缘故呢?不过是正好有风吹过,将人家的裙裾吹起来罢了……娘于是哄你说:你若是喜欢,便自己学着做。你偏又不肯,对着李师傅又踢又打的……”
云嫣笑起来。哥哥说的是她三四岁时的旧事儿,那时她还太小,记事尚且模糊,如今听来,没想到自己那时竟如此泼赖。听哥哥提“李师傅”,云嫣想起了教自己针黹的李如纨,便问:“哥哥可还记得,李师父是在哪座庵堂出了家?嫣儿一直想去看看她,奈何那时太小,出府也不方便,只一直记挂着。”
姜云继道:“我也只是听说,当年她托身慈源寺,潜心修佛,再不问尘世。后来听说慈源寺走水,李师傅却不知所踪……”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咱们姜家,终究还是亏欠李师傅一个公道……”
云嫣知道,若不是当年爹爹设计牵连,李如纨师父也不会在府上丢丑,更不会出家。以李师父超群的针黹技艺,如今怕已是名满京城的凤娘……
兄妹俩聊起往事,不禁唏嘘。
歇息过后,大队人马继续前行。这日,白天里沙地滚烫,人马行进缓慢。眼见着天光将尽,天不知不觉间竟黑了下来,一行人竟还未找到村落水源,四顾只见大漠茫茫。
靖王便命就地扎营。
沙地开阔,靖王的大帐居中,姜云继的帐篷居右,云嫣的帐篷则搭在了她哥哥的帐篷边上。
暮色四合,因沙地上热气未褪,帐篷内犹如蒸笼一般,云嫣热得满头是汗。
绿意道:“小姐,我再去要些水来,替你洗洗身子吧!”
云嫣却拦住她道:“现下咱们正在沙漠之中,水需得省着些用,怎么好再去要水?我倒无妨,用湿布巾擦一擦身子便是了。”
绿意不忍。心想虽是大漠行进只能将就些,可小姐打小爱干净,哪有不梳洗就睡的——这天干物燥、黑灯瞎火的,到底委屈了小姐。
待用过晚饭,天已经黑尽,帐篷四周生起了篝火。一则为了夜里头照明取暖,二为防范狼群。
时已酉末,四下阒寂无声。靖王一行人,除了守夜的,悉数都歇息了。绿意扣好了云嫣帐篷的帘子,坐下来拿着扇子轻轻替云嫣拍着凉风。
帐篷里闷热依旧,云嫣缩在玉簟的角落睡着。她小脸上有细汗,额发微润,浑身黏黏糊糊,却一句也不喊热,拼命闭着眼睛。
绿意打着扇,却渐渐体力不支,倚在椿凳上盹着了。
今夜云嫣帐外,是由青笺值夜。因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这小丫寰也人困马乏的,坐在那里打起盹来。
睡意惺忪之间,忽觉一个影子闪过——青笺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睁大眼睛寻去,又起身四处张望,却没瞧见半个人影,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却不料此刻帐内,已有人站在云嫣床前,轻声问她:“可是热得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