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要跟臣子聊天。 臣子哪怕远在天涯海角也得屁颠颠跑回京城当陪聊。 中书舍人带着圣旨和一队禁宫羽林卫出发渭南县甘井庄,一路风尘滚滚,龙旗招展。 甘井庄里,李钦载的日子仍过得云淡风轻,浑然不知天子在遥远的长安城正朝他摇着小手绢儿:“李卿,快回长安来玩呀……” 每天监督荞儿写几个字,完成当天的作业后,便放荞儿出门与庄子里的孩童们玩耍。 住在庄子里的这些日子,李钦载发现荞儿的性格有了明显的变化。 表面上他还是那个时刻注意礼节的孩子,像个四平八稳的老干部,懂事得让人心疼。 但这些日子荞儿与庄子里的孩童玩耍,回家后说的话越来越多,已经有点啰嗦的嫌疑。 说的内容无非是与孩子们玩耍时的鸡毛蒜皮。 孩子再小,只要有了圈子便有了江湖,有江湖就有是非纷争和恩怨亲疏。 今天谁抢了我的东西,我决定以后不跟他玩了。明天谁给了我一块果干,我决定从此他就是我的朋友了…… 述说这些鸡毛蒜皮时,小小的表情很严肃,如同在给江山社稷布局帷幄,青涩而幼稚的江湖,在他眼里却是属于他必须为之奋斗和维护的事业。 李钦载从来不打断他的话,哪怕说得再无聊,他也永远带着微笑听荞儿述说。 父子间建立的亲密和信任,往往是从这些细节里表现出来的。 权威的压制,永远不如和风细雨的倾听。 “爹,孩儿说的对吗?村东的四郎今日不知羞耻,明明是孩儿送给牛桩的肉脯,他却劈手抢了去,明日开始,我便召集庄子里的孩子,孤立他,直到他认错为止。” 李钦载点头,他的表情也非常严肃:“没错,抢别人的东西确实不对,不仅要孤立他,还要去他家,跟他爹娘告状。” “趁着孩子还小,揍一顿还能挽救,若等长大了,岂不是要作奸犯科?你告状是为了他好,你代表了正义。” 荞儿用力点头,认真地道:“爹说的没错,孩儿是正义的!明日必须去他家,执礼拜访他的爹娘,此子顽劣,必须教育,否则日后必将为祸乡邻。” 李钦载一时有些不适应,这孩子成长太快了吧?居然到了给同龄人下评语的阶段。 说起“顽劣”…… 咳,但愿你不要到处打听你爹在长安城的名声,孩子太好奇了也不好。 午时的阳光从窗外透了进来。 荞儿絮絮叨叨说着话,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渐渐睡着了。 这也是李钦载给他定的规矩,不论在外面玩得多野,午饭后必须在家睡个午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和睡都必须保证充足。 细心地帮荞儿盖上被子,李钦载轻手轻脚走出房门。 屋外院子里的刘阿四迎上来,行礼道:“五少郎,崔家小姐带着丫鬟回到庄子里了。” 李钦载哦了一声,淡淡地道:“不重要,早跟她说过,她去或者留,与我无关,回长安我就说服爷爷退掉这门婚事。” 刘阿四笑了笑,又道:“崔小姐和丫鬟回庄后还在哭,这次去渭南县城遇到崔家眼线,对她们打击不小,若不想被家人抓回去的话,崔小姐怕是一年半载不敢出庄了。” 李钦载不置可否。 他对崔婕没有好感,但也没恶感,除了容貌绝色之外,基本没有别的印象了,他眼里的崔婕不过是个陌生女人。 倔强,自信,独立,江湖经验如白纸,像个铁憨憨,离家出走的手艺有点潮。 这是目前为止李钦载对崔婕的所有观感。 或许也有其他的闪光点,李钦载没发现,也没兴趣挖掘。 一个对他厌恶的女人,李钦载怎么可能还去主动挖掘这个女人的闪光点?舔狗才干的事。 舔狗当然要舔得女神越舒服越好,但李钦载喜欢反着来。 “要不我们去探望一下崔小姐?”李钦载冷不丁道。 刘阿四一呆:“探……探望?” “嗯,看看她有多狼狈,然后我当着面哈哈大笑以示嘲讽,笑完就走,你觉得如何?” 刘阿四脸都黑了:“小人以为不如何……五少郎就算不愿娶她,也没必要与她结成死仇。” 李钦载想了想,道:“那就算了,放她一马。” 刘阿四松了口气,暗暗赞许五少郎纳谏如流,迷途知返。 谁知李钦载幽幽补了一句:“……主要是她住在村东头,太远了,我实在懒得动。” “要不你派部曲把她抓到我面前来,我当她面哈哈大笑几声,你再把她放回去?” 刘阿四老脸越来越黑:“……五少郎,您真是闲太久了,要不咱们回长安吧?” “长安更远,我懒得动……”李钦载打了个呵欠,最近越来越嗜睡,难道真是太闲了? 正打算回屋睡个午觉,院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钦载一听脚步声便有了预感,必跟自己有关。 果然,宋管事匆匆走来,行礼都顾不上了,急吼吼道:“五少郎,长安城来了旨意,请五少郎和小公子来前院接旨!” 李钦载一愣,有旨意倒不意外,为何还要点名荞儿?跟他有何关系? 宣旨的天使不可怠慢,李钦载急忙回屋,将睡得半死的荞儿叫起来,手忙脚乱穿戴后,硬拽着他来到前院。 前院内早摆好了香案,院子里黑压压的跪满了一地,连向来不喜露面的祖姑母都出来了。 荞儿本来在午睡,被李钦载强制开机,此时仍一脸懵懂,跟着李钦载踉踉跄跄来到院子,云里雾里屁股对着宣旨的天使就跪了下去。 李钦载无奈只好将他小小的身子抱起,给他调了个头儿。 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