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晚上。
尽管袁慧提醒只要不是用力牵拉,接的头发几乎和自己的没什么区别。
但是宝英还是觉得头顶的那一缕缕的头发就如同一片落在手心的雪一样,要小心呵护,毕竟是陈曼的一番情意。
她感觉那不是头发,而是一根根引爆炸弹的导线。
宝英只能选择趴着睡觉。
也许是胸部被压着导致缺氧,宝英进入了一种不太舒服的睡眠状态。
浅睡中,宝英感觉有无数的小虫子顺着头发钻进她的头皮,然后是骨头,最后进入大脑爬出一道道痕迹。
宝英醒来的时候,脑袋像是被灌满了水,形成了海浪。他的头骨就是那被拍打的礁石,各种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老牛嘶吼虫鸣鸟叫,老式电视的雪花声,这些声音杂乱无章。
宝英使劲的晃着脑袋,抠着耳朵,就像倒垃圾一样想把那些声音从耳朵里倒出来。终于,十多分钟后,那些声音一个一个的消失,就像电影结束后渐渐离席的观众,总算回归了一种属于自己听力模式。
第二天晚上。
宝英心有余悸,尽管努力着,可还是无法控制的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堆积成山,不断的升高。
最后像火山一样喷出岩浆一样的东西,无孔不入,到处流淌,灌满了记忆之间的缝隙。
就像是侵略者,它们占领了自己一部分大脑,而那部分大脑就如同没有开发的土地。
第三天晚上。
一个不安的夜晚,宝英的梦似乎都很怪异,那是些陌生的画面和陌生的面孔,虽然他毫不怀疑梦的伟大创造能力,但是他还觉得那一切都不该是自己梦到的。
做梦的人大概都有一个遭遇,就是梦不到自己,就像自己是一台摄像机。
宝英梦到陌生的女人,自己居然叫她妈妈。
女人在农村那种老式的灶坑前添火,围着锅台转,或是炒菜,或者刷锅。
感觉上,那是一个幸福的时刻,似乎自己还流下了眼泪,好像那是多年以后回忆起的画面。
最后一段梦境是女人给自己洗头,那双手抚摸自己,如浴春风。
醒来的宝英对着洗手间的镜子,让手从发根一直滑到发梢,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长发,现在和自己融为一体。那些发夹显得有些多余,宝英把它们摘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稀奇古怪的事情,而这一次,让宝英碰上了。
李俊一如既往亲自下厨。
宝英咬着筷子,摆开架势等饭菜上桌。
老习惯,从第一道菜摆上桌子,她就开始狼吞虎咽。
等到最后一道菜上完,李俊拖了围裙上桌,宝英已经吃了半饱。
她开始给李俊夹菜添饭。
每个月的周末,父女俩都要在一起吃一顿家常便饭,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习惯。
宝英这名字是六岁时父亲给她改的。
那年,宝英的母亲确诊了白血病。
李俊救妻心切。
医学,迷信,但凡是有一丝希望,他都去尝试。
妻子叫陈英,所以他就把女儿名字改成了保英。
两年以后,妻子去世。
李俊原本是想把女儿的名字改回去,可八岁的宝英决定继续沿用这个名字,只是把保改成了宝。
“爸爸,我想跟你聊一件事情。不过,聊之前,你要向我保证会镇定自若,不要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宝英从小到大,从恋爱到失恋,任何事情都会如实相告。
李俊筷子到了嘴边,又放了下来。
“从你第一次来月经后,我就把你当成大人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秉持着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我尽量不会干预你的生活。”李俊的后面准备着‘但是。’
“好吧,爸爸,主题先放后面。我其实也准备了几天了,因为那件事没法回避,我们都不能老是把头埋进沙子里。那件事发生后,我的确有着长时间的情绪低落。但是后来,我自己开导自己,就是四个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是富贵在爹。”李俊这么多年,早就钻研出了和女儿的最佳的相处之道。
不在沉重的话题后面多加一克秤砣。
“对对,在爹。你想想看,我开车出去,遵守交通规则,可你不敢保证会不会遇到一个横冲直撞的人。我专注的爱一个人,可不敢保证就会相伴终身。可我不能因为车祸的风险,就不开车了,因为失恋风险,就不恋爱了。我的原则就是,不变应万变,剩下的就交给运气。你看,我已经被你过度保护了三个多月了,是不是能‘保外就医’?”
“你生病了?”李俊习惯性的伸手摸宝英的头。
“爸。在父母眼里,这个世界是不是就有一个发烧的病,每次都摸头,韩剧也不会老这么演。”
宝英推开父亲的手。
“那你是……?”
“快憋疯了,我都不如那宠物,还能天天被主人牵出溜溜呢。”
“哦,那行,吃完饭,我牵你……”
“爸……”
“陪你,陪你出去溜溜。”李俊隔着桌子半起身摸宝英的头。
“爸,我已经熬过去了,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谨小慎微。伤口已经愈合,伤疤已经可以触摸了。咱们还像以前一样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宝英显然不太满意谈判的结果,不想看见父亲为了保护自己,每句话都要思前想后。
三个月来,她发现,父亲明显衰老了许多。
失恋这件事尽管自己是当事人,可她发现,父亲才是那个受到伤害最大的人。
前一个月,他甚至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
每次半夜突然醒来,父亲靠着座椅昏昏欲睡。
只要自己睁开眼睛,父亲如同能感应到一样,一定会瞬间清醒。
给自己整理被子,或者轻声细语问自己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