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这样的条件,渡边会拒绝,没想到他十分欣赏地端详着盼儿,微笑着答应了。
“这大概就是你和武杰先生最大的区别了。”渡边以一副睿智的眼神望着盼儿,“盛武杰,是绝对不会拿人命官司当作筹码,来跟人交易的,这会让他在未来指证我的时候,在自己身上留下污点。”
船开之前,盼儿已经做过努力去挽留,眼下船开都开走了,为何不能利用?其中缘由,确是要查,可这也不妨碍盼儿拿这案子作为威胁。
盼儿看得出来,这洋老头是要以此让她心里自责,从此乱了阵脚。她转而说道:“哦?人命官司?渡边先生这是承认,自己犯的是人命官司了?”
渡边一愣,笑裂了伤口,朝盼儿点了点手指,说:“言夫人反应很快啊。放心吧,所有出洋的人,全都是自愿的,东洋是个干净,整洁的地方,他们去了,一定会生活得更好。况且,我没有从中拿过一分钱,我不过是出了个商船而已。”
盼儿半开玩笑地道:“你只出商船,没收钱,这个意思是,钱都让冯将军收去了?”
渡边眼神闪过一丝明显的不安,似乎没想到盼儿能从这一句话里读出这个意思来。
老东西竟也有这语塞的时候,盼儿心里暗喜,忽而大笑,好让渡边以为,这不过是个拙劣的玩笑。
聊得差不多了,盼儿找了个借口就要告辞,对于渡边嘴角依旧流淌的鲜血,选择了视而不见。
“渡边先生还是寻个医馆瞧瞧吧。”
“好,好。多谢言夫人关怀。”
盼儿把那沾血的帕子留给了渡边,临走之前,忽而蹙眉,转身问道:“渡边先生方才说,自己没卖过冷凝剂,连定价都不知道…那当初藏匿于河水之中,那一袋袋的环戊烷,又是要做什么的?渡边先生,不是商人吗?运过来东西,只藏不卖,这又是什么道理?”
渡边整个身子一顿,尴尬地笑了笑,语气还是缓和,说:“许是因为我与言夫人有缘吧?”
盼儿看着月光下这个鬼影,浅笑着道了晚安,转头的瞬间,笑容消失殆尽。
如此蹩脚的搪塞,竟是出于渡边之口。
贩卖人口,他丝毫不慌,说起冯将军收钱,他若有所思,而真正打到他神经的,是盼儿关于环戊烷的询问。
他越慌,只说明这所问之事,越接近于他的真实目的。
他究竟要做什么?
***
盛武杰挑了最偏远的地方抽人,免得哀嚎传到内院,惹大伯母烦心。
他任由大伯在外头求饶,就是不开门,最后还是盼儿过来,让盛武杰止住了手里的鞭子。
“司令,我有些累了,”盼儿道,“咱们回家吧。”
盛武杰闻言,扔掉了手里的鞭子,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两兄弟抱作一团,又拉住亲爹的衣摆,大伯一面查看他们身上的鞭伤,一面忍不住又朝每个人脸上补了两个巴掌。
这生辰宴过得不悦,回家路上的汽车里,盛武杰沉默一路,惹得盼儿也不敢多话,好一会儿,盛武杰终于开口,语气尽量温和地说:“见过渡边了?谈得如何?我明日替你去?”
盼儿扭头,见他脸上的怒意仍旧在翻滚。
家里失了最重要的产业之一,这正是他最焦头烂额的时刻,可他却句句还是在替她着想,盼儿心中一动,勾上他的胳膊,道:“你把渡边打得满嘴是血,还能第二天接着跟他谈事?”
“今日打得是轻的,他该在心里谢我。”盛武杰语气里的怒意又泛上来。
“好啦,司令消气吧。”盼儿说,“司令记不记得我把花蜜方子卖给冯少爷的事情?方才渡边提点我,说冯少爷只付了定金,尾款没付,就不算完全过户,我想,这是不是说明,合同过户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有空子可以钻的?”
盛武杰侧过脸来,看向盼儿,若有所思,而后道:“你是说,铁路的合同,只要还没正式被帝国银行接管,就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盼儿点点头,道:“事已至此,司令想挽回局面,怕是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更何况,北岭是咱们的地盘,两边律师吵起来,青天老爷绝没有帮着外人欺负咱们的道理吧?先拖着他再说,司令觉得呢?”
她其实也不知道律师到底是做什么的,又究竟会告到哪里去,只不过看着盛武杰脸上的愁容,她忍不住要往好的方面劝导,这些话哪怕只是听一听,也该让盛武杰心情好一些。
盛武杰心里,觉得自己简直有些古怪。盼儿说的话,他发自内心地都觉得是有道理的,哪怕他清楚地知道她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做过生意,他仍旧觉得她说得字字珠玑,她下的命令,盛武杰恨不能立刻执行,就算是要他跳崖,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迈开步子。
他捏上盼儿的下巴,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盼儿一定不会舍得伤害他的。今夜盛家窝囊,他盛武杰更是被左右开弓,内外夹击的巴掌扇得他连方向都找不到。
一个愿意在这种时候宽慰他的女人,怎么会舍得伤害他呢?
盼儿应该是喜欢自己的。盛武杰想到这点,那颗被背叛和自责戳烂的心脏,顿时温暖起来。
“嗯。盼儿说得都对。”盛武杰喃喃地说着,吻得更加缠绵,将盼儿压到了座位角落,整个人欺了过来。
“司...司令,”盼儿躲开他的吻,瞥向开车的淼子,“...有人啊。”
淼子东张西望,哼起小曲来:“我是小老虎呀,天生聋又瞎...”
不唱还好,这一唱,盛武杰不得不停下了动作,愤愤地扭头看向了淼子,惹得淼子忙在后视镜里眨巴眼睛,朝盼儿求饶。
“好了好了,”盼儿不由得笑起来,扮起和事佬,“咱们先回家,再从长计议,万事急不得的。”
“是啊司令,咱不慌,”淼子很早就注意到了主子的心情,“咱不能忘了咱什么出身呐,抢到咱头上来了,大不了咱干场大的,直接杀到东洋去,把这狗屁银行的老家端了,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才叫土匪!”
“噗......”这一通戏话,盼儿不禁笑了出来,盛武杰也没忍住,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