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么点念想,他不会是今天的模样。所以在他眼里,以自己一棵树换下父亲的,值当。
眼前这一脸的倔犟,盼儿估计幼时的他更加我行我素,她觉得自己似乎都能看见他小时候的模样,哭得直冒鼻涕,跌得鼻青脸肿还要硬说自己没事。
这犟驴模样,怎么还挺招人心疼的呢?
盼儿怔怔地抬手,学着盛武杰平时的样子,也把他搂到自己怀里,双臂绕过他宽阔肩膀,两只手都无法完全将他环住。
“司令不难过了哦。”盼儿摸着盛武杰后脑勺,轻轻安慰,大高的个子硬被盼儿按住,得弓着背才能把侧脸靠到盼儿肩上。
大地转凉,抱在一块好取暖,盛武杰这么个缩成虾米的姿势,倒也不觉得委屈,两个人无言地抱着,盼儿带着他轻轻地摇晃,直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窸窣的声响。
盛武杰反应极快,即刻掏枪,手的动作甚至快过了眼睛,尚未转头,枪口已经瞄准了声音的来源。
“别别别司令!是我是我!”是黄高飞在求饶。
这混犊子竟然在远处偷看他们!盼儿赶紧撤去怀抱,躲到一旁。盛武杰插腰站起,语气严肃,拿着枪口指挥,恶狠狠地说:“看是吧?来,过来,给我看个仔细,今夜不用回营,直接给我睡这儿。”
黄高飞从低矮灌木里出来,身后还跟了个同伙,是赵副官,一脸蔫了吧唧的样子。两人走到近处,赵副官伏地求饶:“司令饶命,老黄头吃饱饭了没事干,咱们什么都没听到哇。”
黄高飞也跟着附和,语气却是言不由衷:“司令,饶命,司令......噗...噗哈哈哈...”他盯着盛武杰的耳朵,话讲到一半,忽然憋不住笑起来。
朝盛武杰叫板的偶尔有,可嘲笑的实在没见过,盛武杰生疑,顺着他们的眼神,摸到了自己耳朵上头,发觉盼儿给的那朵小花依旧在那里摇曳生姿。
“司令带花,真,真好看,哈哈哈哈哈...”黄高飞第一个没憋住,边笑边逃,浑厚的笑声在山野间不怕死地回荡,盛武杰恼羞成怒,追上去给他胖凑了一顿。
盼儿盘着腿,远远看着他们在月光下闹着,也笑出声来。月光恬静,山头却满是生机。
***
那夜后来,盼儿朝盛武杰取经,问他为什么百货公司的人分明说好了来拿货,却不执行,不论盼儿如何交涉,都拒不理会。照盛武杰的话说,一切还得从王夫人身上入手,王夫人这样关照百货公司,无非是教盼儿认清,是谁给了她这一切,谁才有最终话语权,盼儿不该和百货公司谈,而是该去找王夫人。
盛武杰又说要去替她谈,不消说自然是被拒绝了。
于是在夏至的那一天,盼儿打听到王夫人会在沈城,便匆匆地赶去拜会。正如盛武杰所说,王夫人确实是有意为难,盼儿好说歹说,端茶倒水,叫了好几声干娘,才让王夫人松口。
不过所谓松口,也不是要给盼儿好日子过的。
原先让出去的三成利,现如今要百货公司的人来运输,王夫人一要就是六成利,并且要盼儿把配方写出来,交给第三方一位什么叫 “律师”的人保管,说是万一盼儿有个三长两短,这生意不能就这样断了,配方只会在盼儿有事的时候拿出来,平时是绝对不会偷看的。
字面意思,盼儿听懂了,弦外之音,盼儿也明白了。意思就是这两个月的试营业算是结束了,花蜜生意很好,王夫人决定正式分这一杯羹。
“放心吧孩子,”王夫人拉着盼儿的手,“花蜜银子加起来,还不够我置办一个月行头的,我何苦要你这小方子?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越是家大业大的,越是每一个铜板都不放过。盼儿在王夫人的眉眼之间,终于看见了商人特有的精明模样,让人觉得她嫁的不是军阀,而是个生意人,其中的蝇营狗苟,她简直了如指掌,盼儿这只乱飞的小虫,从一开始就撞进她的蜘蛛网而不自知。
思考一番,盼儿笑道:“好干娘,只要您能找人替我运货,我就谢天谢地了,看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搬得动嘛。这样,我再让一成利,当是我孝敬您的,怎么样?方子我也是照着姥爷留下来的做的,姥爷写下来的那一份更好呢,等我回了老宅,好好研究一下,下次就带给您。”
王夫人听出了这是拖延,可多的这一成利却很是受用,直夸她乖巧,有些真心,也有些哄着她的意思。
言思清被冯绍祥带去了南京,院子里就剩王夫人,聊完正事,她也寂寞,盼儿嘴甜,她忍不住要留盼儿下来小住,盼儿一番推脱,小住成了留下来吃饭。
正是盼儿一个人在花园里闲逛的时候,她远远看见个身姿挺拔的人坐在藤下看书。
盼儿走近,那人听见声响,回过头来。
这张剑眉星目的脸,盼儿有些印象。
他正是影院晚宴上,给她送花的那个年轻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