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道要回家与夫人商议。”
“哦,竟还有这样的事。”秦夫人思量着,一边慢慢在圈背交椅里坐下来,“这位张员外,家中是做什么买卖的?”
纵使秦夫人身量轻,坐下时依旧免不了咯吱两声干涩的响。椅子是秦夫人的嫁妆,一整套的香几交椅,倒是极为严谨雅致的,可惜一条腿儿磨损了些,底下得叠了旧纸片垫着,有客时要搬进里屋,客走了再好意思抬出来坐。
邵平叔走了几步,在平头案后与她对坐下来,说:“买卖倒是做得杂,五行八作的,手上有个七八间铺子。”
哦,也就是说不是做官的。
秦夫人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几分,接着问道:“先头太太是什么时候去的?底下有几个子女?房中有几房姬妾?”
“倒是还有原配太太在宗州乡下……”说到这,邵平叔忽然眼神飘忽不再看她,眉眼闪烁,嘴上也支吾起来,“不过不碍事。他向我作保承诺过,另外置办宅院,今后代柔绝不与元太太同住。”
哦,甚至还只能做外室。
说到这,不等秦夫人作反应,就连邵平叔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重咳一声,正色道:“代柔虽说没跟李家大爷做成真夫妻,到底是嫁过一回的女人,议亲总是作难了些。依我看,要是张员外肯将代柔入册,倘或将来要分家,也能沾着不少好处。”
秦夫人已经听得心中恼恨,恨他目光依旧如此短浅,千挑万选,就找出这样一个铜臭堆里出来的铜臭子儿!不过是个做买卖的,根本不可能把邵家带回到京城。
只是面上分毫未露端倪,垂下头从袖中抽出帕子来,一下下拭着眼角,嘤嘤低泣道:“呀,这叫我怎么说才好呢?改嫁不是小事。要说起李家大爷的这门亲事,当初也是想着李家家大业大,能周全代柔一个好将来。谁知道李家大爷竟是这样福薄……唉,真计算起了,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起代柔,要不是代柔和秋姨娘心善不与我计较,我的脸皮往哪里搁才好?可她们不找我麻烦,我心里哪里能这么爽快过去呢?你且容我好好想一想,张员外那边,你先言语上拖一拖,我们想法子好好探一探他家中虚实。到底这一回要好好琢磨,当真不好再莽撞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邵平叔信以为真,忙绕到香案另一头替她拭泪,急道:“不急,不急,夫人说得极是,是我莽撞了,一心只想着这是一门好亲,急了些,确实要细细思量,还是夫人考虑得周详。”
秦夫人又哭了好一阵才作罢,心中对他的妥协毫不意外。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立场从不坚定,从来都是风一吹两头摇。
两个人在屋里又是哭又是哄了一阵,门外“笃笃”两声响,敲门的是小女儿宝珠,进门先一板一眼曲身拱手,道:“爹爹,娘,万福。”
这都是秦夫人的要求,尽管落难凤凰不如鸡,她依旧用严苛的规矩笼罩着这个家。
道过万福,宝珠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喜色,说李家把姐姐送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京城来的将军。
此刻邵平叔惊讶不已,拍掌笑道:“夫人神了!夫人道卫勋会登门,他果真来了!”
今日邵平叔本想跟刚来往的几个文人一同去游湖论经,秦夫人在门口按住了他,说卫勋一定会来拜访。
秦夫人往外窥一眼,这有什么神的呢,不过是赌。
这几日从京城来了许多人凭吊李沧,不少年轻时都曾是邵平叔的酒肉朋友,如今见他落了难,个个都避之不及,竟一个顺路登门的都没有。
卫勋到底是卫家人,和那些趋炎附势的东西不一样。
她忙了起来,忙着把缺了口豁了角的家具都藏起来。
而邵平叔只道从京城有故交之子来访,而且女儿也回来了,心中十分高兴,起身就要出去迎,“快,快将人请进来。”
刚迈出一步,衣袖便被从后扯住,回头是秦夫人嗔怪的笑颜。
“把客人请进来就是。你是长辈,哪好有大老远出门去迎的道理呀!”
这便是秦夫人的处世哲学了。越是身份差异,就越不该蝇营狗苟,他们家说到底也是邵公府分出来的,不该和金大彪那类哈巴狗一路货色。
“哦,哦,夫人说得是。”邵平叔耳朵软得离谱,果不其然哦了两声,暂缓下步子,于是对宝珠道,“那便快请卫将军和你姐姐进来吧。”
*
李老七自知在邵家不讨好,问过好便不再多待,临道别时还不忘刻意关心邵代柔来讨卫勋的好,谄笑着将日子又往后延了几日,“大奶奶只管在娘家住,等大爷烧七的日子我再来接奶奶。”
邵代柔应付几句,便与卫勋一同迈入她熟悉的院落里。
“将军这边来。”她热络地为他引着路,领他过垂花门的台阶,像是要将他领入属于她的世界里——
这一点错觉就足够令她高兴了。
园景曾经美不胜收,只是到底缺人维护,行市就差了许多,时不时有枯枝在路中间横摆一道。
卫勋本想提醒她看脚下,又觉着似乎不太妥当,便把话咽下去,往她翩跹飘起的裙摆处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他发现这座宅院其实并没有在外面预想的那样大,很大一片屋子连着院落都被划了出去,一堵矮墙外的各种声响热热闹闹传进来,应该就是方才路过的客栈。
矮墙明显是新砌的,在一派呈现掩饰不住衰老之态的院落中显得尤为扎眼。
“这墙也是大嫂砌的?”
卫勋顺着视线问道。
“什么?”邵代柔将那半截挡住卫勋去路的短树枝踢到旁边的泥地里去,随意答道,“噢,这不是,我哪能修得这样齐平呢!是客栈上外头雇的梓人砌的。”
树枝被“咔嚓”一声从中间踩断,邵代柔脚下微微踉跄半步,其实完全可以站得平稳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滑,往卫勋的方向软绵绵跌了过去。
甚至她的脑子都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想来,是她心里暗藏多时的色鬼从离开李家大门的那一刻得到释放,如今终于开始作祟罢了。
她又是惊讶又是羞愤,可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