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伊娇到帝师府正堂时,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少女一袭碧蓝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外穿一件粉霞锦绶藕丝罗裳 ,三千墨被梳成飞仙髻,一根云脚珍珠卷须簪扎在发上。
花卉文点蓝耳坠,掐金冰种翡翠玉镯。
溜银空心玉佩在不盈一握的细腰间挂着。
如此金玉被少女穿在身上,不但没有一丝俗气,反而华贵得很。
尤其少女雪肤墨发,桃腮玉面,如此越发衬得她光艳逼人,仿佛天地万物都在她身后黯然失色。
但少女此刻神色怯生生的,仿佛匍匐在花蕊上的蝴蝶,半点惊吓,便足以吓得她振翅而飞。
哪还有半点在前几日碎玉楼时,狠辣疯批的样子。
才到正堂门口,她便看见坐在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鸟方桌左侧的父亲—伊儒华。
阿爹是典型的俊美男子长相,身形清瘦,玉面凤眸,诗书气萦身,唯独嘴上留着八字胡须。
虽年华老去,但依然想见年轻时,是何等的英俊。
六皇子—彦修明,坐在方桌右侧,一身靛蓝色锦袍,气度高华,面对着父亲却又谦虚有礼。
她小心翼翼地又瞄了一眼,便连忙垂下头去,好似生怕扰了谁一般。
六皇子果然如梦里一般,是个容貌姣好又彬彬有礼的郎君,可惜并非是她的良配。
他们二人相谈甚欢,看样子婚事洽谈得甚是顺利。
心脏亦跟着滞了滞。
踏进正堂,伊娇朝着父亲和六皇子拂裙行礼,珠环相碰,鬓边细珠流苏微晃,晕开柔淡的光泽。
“民女伊娇,拜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女儿伊娇,给父亲请安。”
连头都不敢抬,头顶那道视线让她如芒刺背,她有些不安地绞了绞指间的帕子。
六皇子盯着自己头顶作何,难道是……
自己头顶秃了?
这般想想,她便不满地嘟起嘴:
早跟阿娘说过了,自己体弱,应该让大夫弄些补发的汤药给自己喝,可阿娘偏说是药三分毒,能不喝便不喝。
彦修明终究是外男,见她来了,便起身告辞,想来等了这般久,不过是想见她一面。
路过她身侧时,只听他压低声音,问道:
“听闻伊姑娘病了,可好些了?”
伊娇纤长的眼睫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自是不知六皇子是如何知晓此等细枝末节的小事,但依旧小心回话:
“回……回殿下,民女好多了。”
头顶的人好像松了口气:
“那便好。”
他又道:
“那我先告辞了。”
只是路过她身侧时,他低声念了一句诗:
“思此星晨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霄。”
诗句流进耳朵,她眉心微动,心也凉了半截。
这是暗示心悦于人的诗句,意思是眼前的星辰已非昨日,我为了谁驻守一整夜呢?
若六皇子对她无儿女私情,那这桩婚事退起来还简单一些,若是有,那可就麻烦了。
毕竟普天之下,莫过于皇权。
伊娇虽是听懂了六皇子的言外之意,但却装作听不懂样子,既不回应,也不询问此诗句是何意,只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颔首微微福身道:
“恭送殿下。”
少女雪肤墨发,羽睫微垂,半遮美人眸,桃粉色的指甲覆在一方锦帕的绿枝上,仙姿玉貌,灿如春华。
佳人如斯,自是引得路过身侧之人双眸幽暗。
等人走了,伊娇这才重重地吐了口浊气,抬眸看向伊儒华:
“阿爹,订婚之事到哪一步了?”
伊儒华扶着她坐下,话里是满满的关切:
“娇……娇儿赶紧坐下,你大病初愈,勿……勿要久站。”
阿爹有些口吃,听阿娘说,是阿爹幼年时,背书艰难,被祖父用戒尺打的。
人是被打上了帝师之位,但也落得个口吃的毛病,真不知道祖父究竟如意不如意。
伊娇端起桌边的茶盏,正要喝一口,但发现茶杯里竟然是空的,遂搁下茶盏,笑着回道:
“女儿刚生产完,确实不能久站。”
伊儒华明显愣了一下,后知后觉伊娇在说玩笑话后,轻点了她一下额头,无奈道:
“你一个闺阁女儿,不知羞臊。”
伊娇故作矫柔地揉了揉额头,撇撇嘴道:
“女儿这身子破铜烂铁的,亦不能出门游玩,再不从其他处找点乐子,可真要闷死了。”
伊儒华给伊娇端过来一盏黑釉银毫盏,盏里茶水澄澈。
伊娇瞧一眼,便知是上等的茶水。
阿爹没有旁的爱好除了看书作那些酸诗,就是品茶,黑釉银毫盏乃是茶盏里的上等佳品,除了宫里,便只有帝师府才有了。
阿爹道:
“问名,六皇……子殿下此番来便是要你……你的生辰八字,若是相合,想来半月后便……来下聘。”
伊儒华声音轻柔,仿佛伊娇是一碰就碎的玉盏。
伊娇接茶盏的手一滞,没想到进度如此之快,梦里她知晓这桩婚事时,是在一个月之后,那时婚期已经订下,梦里的自己一心醉心于权贵,为了皇后之位,婚事一事,她应得极其痛快。
但介于心上之人并非六皇子,故此,关于婚事一应之事,她从未过问。
今日,她本以为不过是六皇子与父亲二人商议一番,这一来问才知,婚事竟已经到了“问名”的地步,只差一步,婚事之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当真棘手!
接过茶盏,鸦羽似的长睫微微垂下,遮住墨瞳里的一丝慌色,她浅酌了一口清茶,便苦得皱起小脸,吐了吐舌头。
搁下茶盏,她斜了一眼茶茶盏里还在微晃的茶水,这茶如此苦,真不知道有何好喝的。
收回视线,她道:
“阿爹,你可曾想过,若是女儿与六皇子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