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传来一声惊叹,她匆匆跑过去查看。
两名小婢正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绡娘躬身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
“这盏灯好生漂亮,是我的吗?”荷衣瞪大了眼睛,惊喜地望着匣中那盏曲颈莲花灯。
灯盘约摸手掌大,花瓣为银鎏金所制,正聚合在一起,收拢成了尖尖的花苞。
她有些恍惚,像是……在哪里见过?
不等绡娘开口,她已探手过去拿起了那盏灯,有些失神地触摸着。
“荷衣……”见她神情恍惚,两眼发直,绡娘不觉紧张起来。
荷衣脑中嗡嗡作响,似有无数蚊蝇在旋飞冲撞,她的手指颤抖着,鬼使神差般移向了灯座下,‘吧嗒’一声按下了隐藏的机关。
刹那间清辉满室,她在流动的宝光中看到了两个孩童的剪影。
一个垂髫女童笑眼弯弯,双手捧灯,莲瓣徐徐绽开,月华般的光芒照亮了向隅而泣的小小身影,就在他转过头时,耳畔响起一声叹息,“好像是坏了……”
荷衣猛地一震醒过神来,眼前幻象消失,莲瓣并未完全绽开,只如含苞欲放,流泻出的微芒如无形的剑刃,丝丝缕缕切割着她的血肉。
这种感觉真讨厌,明明完好无损,却觉得心里破了一个洞,连呼吸都有些生疼。
她将灯盏放回了匣子,低声道:“这个就不用带……”
这一开口惊觉嗓音沙哑,喉咙干涩,抬手一抹,触到满把冰凉的泪。
绡娘拿过帕子帮她拭泪,若无其事道:“带上吧,洛阳是国都,能工巧匠无数,说不定就把这灯修好了,那么贵重的物件,若一直压箱底多可惜?”
荷衣哽咽了两下,无力辩驳,也无意多说,转身去找绮娘了。
过去的事想起来就头痛,还是憧憬未来吧!
当务之急是去洛阳找叔祖,求他帮忙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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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候初至,王家姊妹在最不适合远行的时节离开了老家。
为防中暑,队伍只能避开烈日,趁早晚天凉多赶路,婢媪们更是整天备着消暑汤,一路舟车劳顿,于六月末抵达洛阳。
这天午后,车队绕过一片密林后,终于遥遥望见了山峦般高耸的外郭墙。
阳渠从此经过,浩浩荡荡,流往河济。
众人在浅水处饮马歇脚,荷衣带着两名婢女下车去玩,王芫也跟了出来,刚站稳脚跟就看到浓荫下站着一人,正含笑望着她。
“娘子,要过去吗?”婢女悄声问。
她这一路上虽刻意回避,可荷衣最爱拉着她去找谢衡玩,根本避无可避。
最尴尬的是他明明看清了她的意图,却只字不提,只静静旁观。
荷衣多半情窦未开,她对谢衡的好感,一部分缘于他是她成年后见到的第一个外男,另一部分则是姻缘符的暗示。
至于谢衡对荷衣,说是敬若神明也不为过。
可惜荷衣不懂,只当他是持重守礼。
既然避无可避,那也只能从容面对。
她点了点头,在婢女的陪侍下走上前去。
谢衡这一路上都是家常便装,此刻却换上了公服,愈发衬得眉目英朗,气宇轩昂。
礼毕,他率先开口,语气平静道:“芫娘,前路未可知,无论将来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把谢家当成退路。”
王芫有一瞬的恍惚,她的野心由来已久,并不是被母亲和三叔母她们唤醒的。
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她自认才学不输于男儿,岂会甘心只做个内宅妇,和母亲一样相夫教子半生辛劳却无寸功?
她没有接话,问道:“九郎这是要先行一步?”
谢衡略有些不自然,讪笑道:“此番带菡娘入京,殿下并不知道,我得先去请罪。”
王芫脸色微变,很快恢复了冷静,淡笑道:“如此孤注一掷,是怕提前请示会被拒绝吧?可我叔祖既已知晓,太子又怎会不知?”
提到太子,谢衡不觉肃然起敬,正色道:“这不一样,东宫自有东宫的规矩。”
王芫心头突地一跳,不由想到了家法,但实在不好多问,便岔开话题道:“你不去跟荷衣说一声?”
听到荷衣的名字,谢衡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苦着脸道:“殿下若知道他的小青梅日日追着别的男人跑,恐怕杀人的心都有了,我还是悄悄溜吧!”
王芫眸色黯了一下,笑问:“他们这么多年未见,太子还记得荷衣?”
谢衡意味深长道:“何止记得?东宫建立时,特意为她规划了居所。”
王芫脸皮有些发僵,竟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对上谢衡略带玩味的眼神时,她有些羞恼,索性也不再掩饰,冷声道:“总角之交罢了,荷衣早就不记得了。”
她抬眸打量着谢衡,冷笑道:“她如今只想嫁给你!”
这下轮到谢衡笑不出来了,匆匆告辞后,便领着几名亲随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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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有三门,从北到南依次是建春门、东阳门、青阳门。
过了建春门便是内城,勾盾、典农、籍田三署皆设于御道南,司农寺和太仓亦在此地,而东宫便建在御道以北,毗邻宫城。
谢衡来到东宫时,距申时还有两刻钟。
这个时辰太子正在午睡,谁也不敢打搅。他自幼便是个极重规矩和秩序的人,十年如一日。
内侍带谢衡去盥洗更衣,焚香静坐,待他气息平和神色宁静后才带去正殿。
殿宇开阔,出檐宽广,谢衡垂手立在月台上静静听宣。
太子的寝室在东偏殿,西偏殿用来会客议事,中间则是日常听政办公的所在。
申时刚过,东首那排高阔的雕花槅门‘吱呀’一声开了,谢衡不禁忐忑起来。
先是典设局的人进去侍奉,末了,一名小宫监趋步而来,压着嗓子道:“司议郎,殿下有请!”
殿中实在太过安静,谢衡只得提起袍角,蹑手蹑脚地跟着。
两名宫监正将十二道槅门一一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