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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越瞅瞅这件又瞄瞄那件,搁秦行铜身上不停比划,越试越有意思,泸川萧氏是世家,素来讲究量体裁衣,所有衣物随季节更替,她还从未在外买过衣服,更别说给别人买了,还是男人。
“这件月牙白长衫不错,可惜你太黑了,灰色的,灰色劲装也不错,就是有点短,你说你长这么高干吗。”
萧子越乐此不疲,一件一件翻过去,这件好,那件不好,翻遍布庄所有男子成衣,挑出十几件,堆一起老大一摞,最后拍拍手,招呼掌柜打包。
“我,我不要。”
萧子期若有所思,萧子越直接炸毛:“秦行铜,我把你衣服扯烂了,就赔你十几件,别搞得本姑娘欺负你似的。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真没意思。”
秦行铜扭头,拳头拽的紧,声音硬邦邦的:“我说我不要。”
萧子越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正要开口,店门外突然踱进一妇人,十捆白土布压得她完全直不起身,仿若田埂沉甸甸的麦穗,她低着头,看不清样貌,汗涔涔的头巾下露出几缕花白的头发,手背布满冻疮留下的疤痕。
妇人步走的稳,可惜十捆布委实过高,过门槛时最上头一捆布被牌匾扫过,一歪直楞楞砸下来,眼瞅要砸中脑袋,秦行铜动了,只见他手一撑一旋,顺势将布卸了下来。
萧子期眼神一凛,秦校尉果然有两把刷子,绝非一般武师之流,难怪萧子越胡搅蛮缠都打不过他。
“我说庆大嫂,你没瞅见我这招呼客人啊。”
庆大嫂战战巍巍卸完货,搓着手,讪讪讨好道:“掌柜的,家里实在开不了锅了,我家那口子又等着吃药,您行行好。”
“哎。”掌柜长叹一口气,“你搬后院去吧,这年头谁还用土布,你上次送来的还搁仓库扬灰呐。”
“等下。”
掌柜一愣,扭头望向出言的秦行铜,什么意思。
秦行铜捏了捏口袋,指着十匹斑驳泛黄的白布道:“多少钱,我买。”
庆大嫂浑浊的眼睛骤然一亮,随即眸中的微光又缓缓熄灭,她嗫了嗫唇,怯怯的眼神瞄一眼掌柜,急促的气息在嗓子眼转了一圈,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掌柜脸色一僵,挑了一圈,最后选了十匹土布,一匹布一两也才十两,更何况,他扫一眼眼前稀稀拉拉的布匹,织得粗糙,棉也不好,土白土白还泛着黄,除了出殡谁用这玩意。掌柜察言观色,目光直直落在萧子期身上,眼前三人,此人当家,说话管用。
萧子期没表态,视线扫过庆大嫂,突然问了句:“大嫂不是梁州人吧?”
庆大嫂搓着手,神色局促,求助目光不时望向掌柜的,后者有气也不能当着顾客的面发,不过语气到底带了几分不满。
“贵人问你就答,艾艾期期的像什么样子。”
“俺是雍州邺阳的,老家闹灾荒,木的办法逃难逃到广水的。”庆大嫂边说边掉泪,又怕贵人觉得晦气,揪着衣摆擦的眼都红了。
她才过三十,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形,老苍的脸颊泛着不正常潮红,眼皮搭拢着,满脸凄苦,仿佛地里干枯倒伏的枯谷,榨干心血,只剩干瘪的灵魂。
掌柜帮着解释一句:“雍州旱灾,庄稼全旱死了,官府又不管,灾民没饭吃,饿得受不了了,一水拖家带口逃到咱们梁州来。
他们邺阳离得近,逃难来的人最多,您出去问问,跑广水的灾民十个里面八个邺阳的,不过眼瞅着逃难来的人越来越多,上次我还遇见一个南边庆阳的,单靠一双腿跨了偌大的雍州跑到广水来,也不知那边情况得惨成啥样。”
掌柜呼了自个一巴掌,呸呸两声,赔笑道:“我给您说这干什,衣服,咱们继续看衣服。不是我自夸,咱家布坊的成衣在广水那是没得话说,瞅瞅这布料,在看看做工、走线,绣娘全是从扬州请来的……”
“我就要这布。”秦行铜突然发声,从兜里掏出三十个铜板,摆柜台上,目光如炬盯着掌柜,掷地有声:“够几匹?”
掌柜气得,这不诚心捣乱吗,他一挥手,噎道:“拿走,拿走,三十文全部拿走。”
掌柜话音刚落,秦行铜一把抱起十匹布,健步如飞跑了。
掌柜瞠目结舌。萧子越立马追出去。
“姑娘,姑娘。”掌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萧子期,欲哭无泪:“不够,真的不够,我收庆大嫂的布完全出于同情,可小店店小人多,一水伙计等着吃饭,可不能欺负老实人。”
萧子期见掌柜人虽油滑,心委实不错,收了庆大嫂的布,就等于救了她一家几口的命,这世道谁都不容易,她放下一锭角银,约莫十两。
“掌柜的,你库房还有多少匹都给我,送到东大街的定西侯府。”
掌柜伸出的手一僵,立马又收了回来,脸上商业化笑容瞬间变得真诚起来,连连摆手道:“贵人您早说啊,侯府的钱我哪能要,拿走,拿走,通通拿走。小二把刚刚挑出来的十件成衣也给包上,一并送至定西侯府。”
“那不行,该收的钱一定要收,掌柜家大业大,我哪能白要你东西。”
一个要给,一个不收,推拒好几个来回,萧子期不耐烦,甩出一百两银票,身形一闪,消失在店外。
萧子期走后,半响,掌柜喟然感叹道:“定西侯府,没话说啊。”又扭头冲庆大嫂:“还愣着干吗,赶紧回去,多叫几个人一起干,不行,你们手艺不行,这样吧,喊几个同乡来布坊,我让织娘带带你们,布织的跟狗啃似的,哪能往侯府送,放心,别的不说干活的人人管饭,我供棉花,一匹布再算十文工钱。”
庆大嫂哐当给掌柜跪下,不住磕头,头磕得一片青紫,还不住道谢。世上还是好人多,老伴的命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