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萧子期踹飞凳子,凳子狠狠砸到齐贤身上,后者仰头摔个大马趴,正好错开房柱。
齐贤蹲在地上,双手捂住口鼻,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十根空荡荡的手指满是血污,右手食指折断,扭曲成异样的弧度,正是之前被县衙的衙役生生踩的。
他不过双十,已是闻名宛城的举子,即便来年秋试未中,回到乡里,也是乡绅一流,就因为反对种植银线草,违背世家意志,便落了个前途尽毁、家破人亡的下场。
萧子期心脏锐疼,那种尖锐的痛像数九寒冬,风雪裹挟冰渣暴击心脏一样。与此同时,胸中激荡的热血,又像要冲破胸腔,化作冲天烈焰,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起初答应帮温如相造反多出于维护萧氏之心,而沿途灾民和齐贤一家遭遇,却摆出血淋淋的事实:天下已然到了不得不变的地步。
世家贪婪,以九州博物豢养自身,晋室无能,皇帝昏庸,朝廷与世家沆瀣一气,盘剥百姓,视天下苍生如蝼蚁。如此王朝,有何面露苟存于世。
若有一日长风起,敢教日月换新天!
萧子期眸中迸发出刺目的精芒,一股强大、不可忽视的能量从她体内破茧而出,一旁的温如相有片刻失神。
“齐贤。”萧子期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你不能死。”
她指着被捅的血肉模糊的杀手,毫不犹豫地点出重点:“他跟一把刀、一柄剑并无区别,杀你全家的是人,不是工具。”
齐贤咬紧后槽牙,目中恨意滔天。
“我知道是谁,光天化日之下清河郡内,敢屠杀举子满门的除了清河崔氏不做他人。”
“银线草!”齐贤凄厉大笑,笑声充满悲愤、气恨之色,一夕之间满门皆丧,鸡犬不留,他如何不恨。此时若给他一柄刀,他能冲进卢氏祖宅,拼他个鱼死网破。
“五姓七望,堂堂世家,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屠戮老弱妇孺,真是可笑,可笑啊。”
温如相幽幽开口:“清河崔氏素来喜欢挂羊头卖狗肉。”
齐贤的目光移向温如相,双手抱拳,哀求道:“望公子赐教。”
温如相很冷漠,语中不带半分同情:“你知道又能怎样,找块豆腐撞死在崔氏门口吗?”
齐贤目露绝望,萧子期悄悄地推了温如相一下,示意他适可而止。温如相横了她一眼,嘴边的刻薄话不知不觉滑了过去。
“从前中原武林素有三宗四派两门一。”他顿了一下,僵硬扯开话题,“其中一门便是天鹰门。”
“天鹰门主暗杀。”温如相眸中冷意越浓,声音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专杀与世家不对付之人。”
“动辄屠人满门,你躲过这次,下次就没那么好命了。”
温如相掀开杀手的短衫,露出腰间挂的铜制腰牌,上刻一行数字三百零五,右上角还有一个展翅的飞鹰像。
齐贤也是聪明人,顿时明白杀手所属的天鹰门背后极有可能是清河崔氏,天下最大的五姓世家,背地里竟干着杀人买卖,还动辄灭人满门,真是天大的讽刺。
齐贤瞬间感觉这些年的圣贤书全读到狗肚子里了,肉食者鄙,肉食者鄙啊!
“还要报仇吗?”温如相似笑非笑,多少人听到清河崔氏就吓破了胆,更别提暗地里的天鹰门。
“报!”
温如相挑眉,并不看好,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报什么仇,拿书册砸死仇家,还是用笔杆戳死。他扯了扯萧子期,示意该赶路了。对齐贤这类将死之人,温如相从不浪费时间。
萧子期的目光从屋内书架收回,移到齐贤脸上,问道:“你懂格物之术。”说的是肯定句。
齐贤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他挠了挠头,萧子期愣是从他满是血污的脸上看出一丝羞赧。如今大晋,读书人以公论为主,策论为辅,擅清谈,开口皆言天下大势,文人风骨,格物之术属于小道中的小道,说出来要被师长、同窗鄙视的。
若非确实对此感兴趣,齐贤也不会私藏这些书籍。
萧子期若有所思,吩咐齐贤取来笔墨,执笔写下一行小字“一硫二硝三木炭”,她贫瘠的化学知识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你去漠凉魏县,找一位名叫翟一冉的老者,按此方试验,若真能成功,家仇你亲自去报。”
齐贤的眼睛瞬间亮了,心中再次燃起生的欲望。
他安葬完亲人,揣着萧子期的手书就出发了。后方,温如相煞是不解,这一硫二硝三木炭,真能让一介文弱书生扳倒如日中天的清河崔氏?怎么可能。
崔氏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他抵着下巴轻咳两声,谁知前方埋头赶路的萧子期压根没注意到他,温如相气急,心里那个委屈吆,狠狠抽打马臀,一个错身超了过去。
吃了一鼻子灰的萧子期莫名其妙,不知温如相又抽哪门子疯,一夹马腹,也跟着了上去。
又过了五日,风尘仆仆的两人终于赶到了中都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