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春天,汕城的平遥小学迎来了一位新的转学生。
课间时间里,六年(1)班吵吵闹闹的。
“嘿,听说了没?我们班又要来一个新的转学生啦。”
“有什么好惊讶,反正都是些外地人,不过是跟着他爸妈过来打工,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又走啦。”
“可不是,上个月不就刚走了一个吗?看,班长又恢复了一个人的座次。”
唐茵看了看身旁空着的座位,这一年里,她确实已经换了三个同桌了。
最新的那个,也在上个月因为自己的父母要回去老家工作了,转学回去了。
难道今天她要迎来自己这一年度的第四个同桌?
汕城的工业化起步蛮早的,最早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依靠沿海的优势,快速发展起了棉纺织业等劳动密集型产业。
虽说没有太多政策的倾斜,但是依靠着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先进的纺织技术和汕城人民敢闯敢拼的精神,汕城的棉纺织业也算驰名中外,远销海内外。
快速的发展和巨额的订单催生了劳动力的大量缺口,众多内陆城市的劳动者,不远千里,背井离乡,来到汕城讨生活。
虽说干的是体力活,但是那会在工厂打工,比在工地打工有尊严也安全得多,工地事故层出不穷,顶着大太阳做工,却还常常有包工头跑路,拿不到工钱的迹象。
来自内陆的打工者很快感受到了在工厂做工的保障,为了吸引更多外来的就业人员,填补工厂的用人缺口,许多工厂包吃包住,工资结算也及时。
财大气粗的汕城人讲究的是用现金来激励,用实物来刺激,连每个月的工资都是财务搬个桌子在工厂门口,等着结算工资的工人一个个排队等待领工资。
谁要是上个月表现突出,还会专门大声念出来奖金数,迎来大伙的一阵吹捧和羡慕的声音。
在大门口现金结算工资的招工效果很好,再加上内地来的民工一带一,二带三,大伙有了好的门路都呼朋唤友地一起过来,久而久之,到汕城来打工的内地人也就越来越多,而这其中,又属山多地少,盆地低湿的川渝地区最多。
而在本地汕城人的心中,却常有自恃高人一等的本地人,将这些外地前来打工的,称之为“外地货”。
随着这些打工的民工来的,自然也有很多学龄儿童,只是,因为语言不通,且内地的教育一向落后于沿海地区,许多跟着父母来的孩子并不能很好地跟上学校的教学进程,因此总是成为吊车尾的存在。
于是,又会走向另一个极端,老师们总是想着成立帮扶小组,由班长、学习委员等起带头作用,来帮着这些学生融入新的集体,若是成绩跟不上,也可以拉一把。
唐茵因为是班长,于是光荣地成为六年(1)班每个外来学生的同桌。
说来也巧,这些外来的学生一个个跟商量好的似的,也不一起上,都是前赴后继地上,总是一个走了,下一个又跟上,绝不让班里有两个外地的学生,也绝不允许班里没有外地的学生。
于是,唐茵成功成为了班里唯一一个一直跟外地学生做同桌的。
一开始,唐茵也一直在很耐心地帮助自己的历任同桌,但是她很快发现,她的同桌不一定会领她的情,她的付出也不一定会有收获。
第一任同桌,是个她认为应该降级回去读小学二年级的女生。
唐茵实在不清楚,为什么九九乘法表都还没背熟的人,会坐在六年级的教室里?
当她试图拉这位同学一把的时候,这个女孩子更沉醉于追星。
那是台湾偶像剧和偶像组合风靡大陆的时代,她的书包和书皮上,随处可见的都是《恶作剧之吻》,《王子变青蛙》等的贴纸,和棒棒堂等一众男孩子的海报。
当她跟唐茵说“班长,求求你放过我啦,我跟你们不一样,以后我都是要进工厂的”,唐茵收回了已经伸出的试图援助的小爪子。
这个女孩子很快就辍学了,她直接跟着自己的父母进了厂,成为了流水线上的一名小工。
第二任同桌,是个虽然一心扑在学习上,但是却只会死记硬背的男孩子。
有时候人的热情就像一团火,火烧起来是有条件的,总要有可燃物质存在,也要有氧气存在,才会越烧越旺。
唐茵助人为乐的心情就像一团火,在这位同桌坚持不懈的烦扰下,渐渐地熄灭了。
当你有一个上课什么也听不懂,却又要问你,问了又不仔细听,听了却又不求甚解,理解了却又不能举一反三的同桌,且这个同桌会在任何时候咨询你关于学习的任何问题的时候,那么你就会感受到一团火被隔绝氧气,最终会是什么效果。
唐茵在被他烦扰了一个月之后,成功从年级的第一名掉了下来,一下子掉了10多名,因为不堪其扰,唐茵甚至觉得自己也失去了学习的热情。
好在这位“好读书不求甚解”的同桌的父母很快发现自己的孩子似乎无法习惯这边的教学进度。
这对苦巴巴的父母虽然自己在工厂谋生,却对自己的孩子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有强大的执念,很快又将他转学回了老家。
唐茵以前总相信勤能补拙,在这之后,才坚信,若是方法不对头,那终究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热情就这样慢慢消散,以至于第三位同桌的到来,这个像透明人一样存在于六年(1)班的学生转学走不到一个月的时候,班里的同学现在对着即将到来的新同学议论纷纷时,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只是唐茵却对她印象深刻,这个外表不出众,安安静静,存在感如高原空气一样稀薄的女孩子,总是吸溜着鼻涕,还会把鼻涕甩在课桌上,这让一向爱干净的她差点崩溃。
等到她走的那天,唐茵使劲地擦桌子,还从家里带来了消毒水,消毒了一遍。
“那个谁,不也是来了不到两个月就走了吗?叫什么来着?”正在八卦的张以凡转过头来对着唐茵吼道,“班长,你那前同桌叫什么来着?”
唐茵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感觉刘晓玲的到来和离去就像一阵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