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那湖心亭中,高邗摆起架子,故意让他多等了许多时刻。
他就倚在湖心亭的栏杆上,看着灼眼的阳光在湖面闪耀,想起初见时,她掀开帷幔,那一刻的心跳加速。
内心的沟壑混沌,难以厘清。人的心思总是曲折而幽暗,原以为自己算得上半个磊落光明的君子,不想也有那么多斑驳晦暗的心思。
他本是为了拒亲而来,此时却开始犹豫了。
神游之间,湖面激起一阵涟漪,他瞥眼看去,是湖对岸的浸云朝他的方向扔了个石子。
看见他侧目过来,浸云还冲他吐舌头、做鬼脸,虽然她脸上写满嫌恶,但稚气的人,总无法使人与她计较。
浸云一个人在岸边等待,那高月呢?
他的目光顺着浸云身后的树影追出去,果然看见高月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之下,树叶缝隙里的光束落在她的侧脸上、头饰上、细肩上,随着她身姿的晃动不时变幻移动。
她手里捧着莲蓬,头上簪着新出的红莲,此时却向着另一个男子说话。她微微低着头,嘴角含笑,展现出他从未见过的少女情态。
纪行之看那男子背着手,身形欣长、风姿卓越,不似寻常百姓。
“晋王少年英才,家世显赫,年纪轻轻便封了王。”
张恒似是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在一旁解释道:“虽然添了侧室,但一直未曾娶妻。方才与侯爷见面,也是冲着我们姑娘的婚事而来。”
纪行之不语。
“侯爷器重姑娘,悉心培养这么多年,是想让她做宫里的主子。为此,不知推了多少婚事。”
“若不是因为你,外头传得沸反盈天,侯爷也不会放弃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
“我从来没有散布过什么。”纪行之抱着手。
张恒心中一怔,微微皱了下眉头。看他的神色,不像是扯谎。
他的身上,此时只有一种万事皆与他无关的淡漠。
“即便不是你,无心之间,木已成舟。”
纪行之沉默。
即便他不刻意去看对岸树下郎才女貌的光景,高月言笑晏晏的姿态还是吵到了他的眼睛。
他烦躁地背过身来,蹙起了眉头。
张恒笑道:“纪公子,招待不周。坐下来喝口清茶吧,侯爷稍后便到。”
“既然晋王上门提亲,他们门当户对,自有一番姻缘,还叫我来干嘛?”纪行之问出心中所想。
“这件事,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恒慢条斯理地答道:
“按理来说,姑娘名声有损,但凡注重脸面的门庭,多少是介意的。但晋王爷,却丝毫不在乎。”
“所以呢?”纪行之莫名不屑。
张恒却又笑了,说道:“纪公子,你也不必不高兴。咱们这样的人,比不得皇亲国戚的尊贵体面。若是不被选择,也是常理。”
“只是你的福气更好些。”
听他这话头,纪行之终于提起了些许兴趣,抬起头,看向张恒那张经由岁月磨砺后稍显沧桑的脸。
张恒笑道:“我们姑娘,可是选了你呢。”
这句话像是被附了魔力一般,一直纠缠着他。
他心头一怔,转身看向湖对岸。高月向晋王行了拜别礼,叫上浸云往霁月居的方向而去。她一路过去,树影的光斑一直跟随着她的脚步。
如果她此时回头的话,就娶她。他莫名其妙在心里这样想着。
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这样,在需要给一件事下决心的时候,便要寻些偏僻古怪,看似毫不关联的由头。
然后,诡谲的事出现了。她真的回过头来,侧脸看向了湖心亭的位置。
虽然隔得远,但他好像真的看到了有光斑落在了她的睫毛上,那双睫之间,有一对漆黑如墨的眼睛。
那是洛水河畔初见时,他念念不忘的一双眼睛。
......
“倒霉!倒霉!”霁月居内,刚刚从月棠湖归来的女子,全然不知,只是烦躁。她摘下那红莲,掷在地上,心里非常不爽快。
“天底下那么多男人,怎么我就非得嫁这些促狭鬼!”
浸云抿着唇,不敢说话。她站得不远,隐隐约约听见,晋王似乎也说了那句关于红莲的诗词,所以高月才会那么反感这东西。
她想不明白,纪行之也就罢了。晋王这样风光霁月的男子,为何也不能嫁?
这段日子,洛阳城里到处都是高月和纪行之的谣言。可这位晋王爷,在这鼎沸的声势中,亲自上门提亲,身体力行地为高月破除风言风语。
毕竟连他这样政治清明、温润端方的王爷,都愿意三媒六聘地求娶,可见谣言不足为信。
但高月却不领他的情,上赶着要认下这臭名昭著的恶名,直嚷着非纪行之不嫁,谁劝都不好使。
她没得选择,谁让她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大成二十一年,也就是来年的冬天,晋王会起兵谋反。
兵败之时,晋王府上下,无一人可以幸免于难。
嫁给姓纪的,至少还有一条命在。若果真嫁去王府,和进宫有什么区别?
那等世家,只有休妻丧偶,没有和离,就是到死也不可能离开王府半步。
何况,晋王萧予,是萧桓的双胞兄弟,长相和谈吐极为相似。她看着那张脸,只觉得恶心。
好在高邗也没有再坚持。
那次在侯府放了纪行之后,高邗就意外地对他们的事温和起来。
大约是他开始对高月的荒唐行径犯怵了,怕许给晋王,这不孝女放浪情怀,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丑事。
许给姓纪的,他还能掌控,去了王府,他就真的护不住了。
......
正烦闷着,诗云今日出去“买”刺绣的料子,取了妙仁堂的药来回她:“姑娘,这药你可还要再用?”
高月这才想起,自己因为婚事纠缠,已经耽搁了几日没用那假孕药,遂点头让她去煎来服用。
不想诗云犹豫了会儿,说道:“姑娘,这药也不能用太久。月份渐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