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很大,托着高月的下颚,快要裹住她半张脸。稍一使劲,那粉团的小脸便堆得软乎乎一团,像只流泪的小豚鼠。
高月本能用手去拽他,但力气不够只能抓着他的手腕,双腮被夹着,只得口齿不清地说道:“你有病吧!谁要跟你洞房花烛,你最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杀了你!”
“杀了我?”纪行之加重了一些气力,说道:“你处心积虑算计了那么久,都没能成功,现在落了我的手里,又能怎样?”
看见高月略带惊愕的眼神,纪行之稚气地笑了笑。
窗外一抹弯月,微淡的光照进帷床。
室内二人有床不坐,都坐在那满地枣果之中,男的时不时伸手取下那女子头上的发簪,拍拍她的肩,点点她的鼻子,惹得那女子一会儿别脸生气,一会儿还手打他。
绘兰站在外头,听见纪行之进去了那么久,言语间虽然惹她不痛快,但多半也是不痛不痒的调笑之语,便再也忍不住,重重地推开了那门。
突然的声响,惊动了二人。高月因为纪行之怪异的“温和”而逐渐松弛的神经,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因为这女子背着月光,手里执着一把长剑。她虽然只是站在那里,但双眼直直地瞪着自己,像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
“公子为何不杀了这贱妇,为我姑母报仇?”绘兰的语气带着愤怒,还有责怪。
“绘兰?”纪行之见她罕见地动刀动剑,忙起身说道:“你怎么来了?”
绘兰看他的神情,知道他多半是对这女子有什么留恋,便不再劝他,自己拖着那长剑,走到高月面前,说话间便要刺去。
高月来不及起身躲闪,只得偏身避开。情急之间,却见纪行之出手拉住了那女子。
他只用手背往那女子腕上一敲,她便因痛将剑脱了手。不知怎么操作的,分秒之间,那剑在空中转了几圈,便到了他手中。
“你冷静一点。”他说道。
高月趁机挪了几步,心里也觉得纳罕。纪行之这是在护她?
方才执剑杀她那女子,被纪行之夺了剑,又气又恼,急火攻心,大声吼道:
“你让我冷静什么?我姑母是怎么死的,当日是你亲眼瞧见的!你不舍得杀她,又不让我动手。难道你真想和她洞房花烛,让她给你生儿育女不成?”
“不是,她......”纪行之抚了抚太阳穴,心乱如麻。正巧看见高月歪倒在那地上,护着肚子,于是脱口而出道:“她怀孕了。”
绘兰带着怒色看了他一眼,并不相信他的话。
她大步向前,将高月的手腕一把拽出来,便去摸她的脉博。脉搏犹如铁珠滑过,竟真是喜脉。
绘兰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真有这样的勾当。当日他信誓旦旦,势要找高家寻仇,现在竟说变就变。果然古来男子,一个个都是见色忘义。
回过身来,绘兰此时矛头已经转向了纪行之,她咬牙问道: “她怀孕了,所以呢?你不仅打算放过她,还打量着养在身边做少奶奶是吧?”
纪行之垂眸,想否认,但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杵在那里,默然不语。
“既然这样,我就先杀了你,再了结她!”
绘兰方才的怒颜,忽然变成狠厉。下一刻,她便扑了上去。原来她身上竟还藏着一把匕首,此时带出,狠狠地插到了他的背上。
纪行之没有防备,顿时间回过神来,察觉到了异常,才迅速甩开了她的手臂。
他的力气很大,使劲一甩便使她险些击飞出去。绘兰的手因为冲击失去握力,匕首掉了出去。
高月坐在一边,见此场景,连忙退身缩到了远处。
此时的纪行之,终于有了些许怒气,眼神也逐渐幽冷了起来。
“你疯了?”他压着声音,回身去看匕首。高月看到他玄色的婚服被划破,渗出了一大片血迹。但他竟然毫无反应,那道伤口唯一的用处仿佛只够他醒酒。
纪行之背着她们,像是在压抑情绪,匀着呼吸。拾起匕首,又擦了擦刀尖上的血迹,回过头来看绘兰。
绘兰被他刚才的冲力甩得坐在了地上,像一只孤立无援的狼崽子,死死地盯着他。她的眼泪终于不可控制地流下来。纪行之见此情状,自知理亏,也不还手。
看着他果真受了伤,绘兰才稍微有了些许清醒,飞快地跑了出去。
纪行之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可能是痛感逐渐弥漫全身,他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像是累了,又像是困了,他慢慢侧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高月看到他的外衣上,渗出的血迹越来越多。不远处的匕首,刀刃闪烁着幽微的光。
绘兰到底没习过武,运力的力气不够,那道口子不深。对皮糙肉厚的纪行之而言,影响确实不大。他只是太累了,一着地便控制不住那股疲惫。
婚前一个多星期,是各国使者进京朝贡的高峰期,工作量是平时的几倍不止,天天都要值夜班巡逻,纪行之没睡过一个整觉。
婚礼当天,从晨起准备,打点各种繁琐的流程,接亲迎亲,招待客人,忙碌到半夜。
他无父无母,唯一称得上长辈的纪老爷早已过世,唯一待他有些亲厚的桑嬷嬷也已被害,没有人能为他操劳这些事。
他躺在地上,木然地看着房梁,想到方才的争执,想到自己近月来荒唐的行径,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桑嬷嬷尸骨未寒,他却始终下不去手杀这女子,反而对她有了好感。
心里总有个影子,冷漠地看着他。那影子看穿了他,讥笑着他,一边是背德忘义,一边是自不量力。